“從高麗搶回來的奴隸都發下去了麼？”</br>“發下去了，大王，不過咱們女真人向來沒有用奴隸的習慣，所以部落間興起了些買賣...雌的恨搶手，雄的就沒人要了。”</br>“愚蠢！從高麗擄回來那麼多人，是給你們把玩用的嗎？咱們女真以遊獵為生，不擅耕種，之所以要把這些高麗奴隸發下去，就是讓下面的部落在遼東開田！把命令發下去，再發現有部落或者個人私自買賣奴隸，處以石刑！”</br>“是...”遼陽城內，抹著汗來稟報的女真官吏匆匆轉身退了下去，完顏阿骨打陰鷙地掃了他一眼，心裡只感嘆女真果然沒什麼出色的人才，都過這麼久了，基本的行政架構還是處處漏洞，連基本的政令釋出都成問題。</br>要是沒有青衫文士給他兜底...金國到現在說不定還是個草臺班子。</br>還好說到底這年頭是靠手裡的刀子說話，要是碰上前些年那種魏遼之間打不起來的局面，就金國這個現狀，怕是遼國根本不用舉國東征，就能輕鬆蕩平遼東--區別只在於想不想，然而現在呢？自從金國拿下遼陽，遼國前前後後一共進攻了八次遼陽城，中間雖然好幾次都差點打了進來，可完顏阿骨打總算是撐了下來，一直撐到了現在。</br>現在。</br>完顏阿骨打負在身後的手掌輕輕放開又握緊，他想起昨夜和青衫文士的一番對話，那個神鬼莫測的讀書人用以往常用的語氣下了一個判斷：魏遼之間，要開戰了。</br>經歷過建國起兵，以及高麗戰事之後的完顏阿骨打對青衫文士再無質疑，他相信青衫文士的才能，所以當青衫文士告訴他持續了一年的和平馬上就要被打破時，完顏阿骨打心頭湧現的不是爭霸之戰即將到來的慌亂，而是一股由衷的喜意。</br>終於是熬到了這一刻--就算在遼國面前金國像是個可笑的稚子，但完顏阿骨打終究在遼國不動用大部分兵力的情況下死守住了遼陽城，這意味著魏遼一旦開戰，遼東的壓力將會驟然消失，用青衫文士的話說，就是金國總算是熬過了建國最危險的時間。</br>等到那兩個帝國彼此撕咬刀兵相向，等到擄掠回來的高麗奴隸以及掠奪的物資能夠讓遼東變成女真人的族地，金國才算是在這個世道真正站住了腳跟。</br>走在遼人修建花園小徑上的完顏阿骨打嘴角勾勒出一絲明顯的笑意，他難免有些自得驕傲，畢竟不是誰都能在差點淪為奴隸的命運中抓住那僅有的一絲機會，臥薪嚐膽迴歸遼東，整合部族起兵反遼，然後還能再遼東建立起一個女真人的國度，正式在這天下棋局裡扮演一個像模像樣的角色。</br>那麼接下來呢？</br>魏遼之間的一戰不可避免，高麗已經半殘，連高麗王都換了人，倭國數萬精銳兵力葬身海峽的另一邊，內亂幾年都停不下來，別說干涉中原的戰局了，亂世過去還能活下來多少人都說不準，西夏廢物到一年死磕都打不下遼國的西京道...看來看去，好像只有比鄰遼國的金國能在這場即將爆發的洶湧浪潮中能做點什麼。</br>那麼，該不該做？--事到如今再去想這些似乎有些不可理喻，畢竟遼金之間滔天血仇，遼陽的失陷更是讓金國成為了遼國的眼中釘，要不是有魏國在一旁虎視眈眈，估計遼國要盡起大軍奔赴遼東了，這麼一想遼金之間似乎沒有半點和解的可能性，而完顏阿骨打與魏國如今如日中天的靖王有一段深厚的香火情，準確的說，是完顏阿骨打當了很久的狗，才換回來那一次搏命的機會。</br>或許就該兵出遼陽，逼遼國分兵？魏國北伐，金國也就從旁襲擾，能搶多少搶多少，搶不完的就燒光，遼國要是想騰出手來收拾金國，就退兵回遼陽死守，一來二去遼國的那些大人物們估計會被煩得恨不得把完顏阿骨打的腦袋砍下來當尿壺--這麼一看有金國在魏國北伐的勝算無疑高上三分，可完顏阿骨打不再是當年那個懵懂無知只知道逞能鬥兇的少年郎了，他內心中最陰暗部分的想法，連在青衫文士面前都沒有提及過。</br>--萬一，萬一魏國真的打下遼國上京，那麼魏國與金國之間就再無阻隔，也再無戰略緩衝，魏國的大軍將會直接抵到遼東門戶遼陽城下，到時候遼國退回草原，魏國會眼睜睜看著金國在遼東發展壯大麼？</br>完顏阿骨打不知道，或者說，追隨在魏國靖王身邊很久的他很清楚那位的性格，說是臥虎有些不恰當，但那位一定不喜歡身旁有人看著他睡覺。</br>可不出兵？也沒有這樣的道理，魏國若是北伐失敗，遼國勢大，金國只會更慘，不會好過半分。</br>這一刻的完顏阿骨打算是知道了什麼叫做進退兩難，舉步維艱，縱觀他回到遼東，回到長白山下用刀槍整合部族，用暴戾殘忍的手段立國反遼，除了攻打遼陽城時撞了滿頭包，其他時候包括南下劫掠高麗都是順順利利一帆風順，可誰知道好不容易熬過了最難的時候，擺在面前的選擇反而更加艱難了起來，遠不是當初那樣提著刀一往無前就能解決的。</br>在花叢中站定身子的完顏阿骨打仰天嘆息了一聲，從高麗回來，他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出於對其他人的不信任，他並沒有和任何人提過任何一個字眼，可一直思考到了眼下魏遼開戰在即，卻仍然沒有個答案。</br>是拿著剛剛穩定下來的國運去賭一把，從遼國身上咬下更大一塊肉，哪怕在遼國倒下後可能會面對一個更強大的魏國；還是守好從遼國搶來的遼陽府，拿著從高麗劫掠回來的奴隸、金銀，坐山觀虎鬥，把遼東變成女真真正崛起的地方？</br>一道聲音給了他答案。</br>“大王，烏力扎讓我給您送來這封信。”</br>所謂烏力扎，便是金國體系如今現造出來的最高官職，或許如同大魏的內閣首輔，也如同大遼的左相右相，是個再適合青衫文士不過的位置，完顏阿骨打或許有各種各樣的毛病，諸如暴戾，諸如陰狠，但他為數不多的優點就是識時務，而且在相信一個人以後，可以毫無留戀地把國政係數託付與那個人。</br>那封從後方送來的密信被完顏阿骨打展開，上面只有簡短的幾個字，卻讓完顏阿骨打的瞳孔微微一縮，然後緊繃的身子緩緩放鬆，做出了決定。</br>“虎豹相爭，諸鬣犬環伺，今尚存一犬有餘力，進死，退亦死，死進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