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天上會懸著一輪月亮?
為什麼地上有抵達不了的遠方?
為什麼思及某些事我止不住落淚?
為什麼四季要週而復始、生生不息?
為什麼成長的代價總建立在苦難、失去之上?
為什麼人心與人心間橫生著無數堵阻隔溝通的牆?
…
誠然,從最初時代廣場那一眼定情開始的雙向奔赴算起,執拗如翁懷憬就毅然決然地將晏清認定為此生摯愛,即便遭受了一場毫無緣由的被分手也未使她動搖絲毫,但…哪怕信念再堅定、人格再獨立、天性再聰穎,這位木棉姑娘始終只是個初涉愛河的女孩,所以像以上諸多類似副歌天問中的困惑,其實早年亦沒少以筆走龍蛇的藍色行草字跡留存於3005那冊隱秘的黑色日記本上。
顯然《冬至》的核心是含蓄、剋制、內斂且又熱烈的,而恰好翁懷憬也如此,默默給自己築了圈僅能由晏清開啟的心牆,再凝聚所有勇氣回到帝都過極簡主義生活,她從未想過要從裡頭走出來或再向晏清釋放更多訊號,直至三個月前邁的最後小半步——〈一別六載喜相逢〉的名場面,我們的木棉姑娘有意縱容了粱佑棠無心製造出的滬海明珠衛視那起“偶遇”。
儘管當時甫一對眼內心便山搖地動,可翁懷憬也極力維持著清冷的保護色,哪怕眼睜睜望著《立秋》被棄如敝履般賣給王菀兮,她的反應也不過一言不發地跟某渣男擦肩而過,歷數全季節目其最、最出格的行為居然只是事後面無表情言語嘲諷晏清一聲:“可惜啦,我都唔中意幫你唱歌。”
可能真就應了那句所謂不忘初心,方得始終,經歷黃粱大夢,洗盡過往所有記憶的晏清重來一次依然在宿命的星軌牽引下被這樣一枚獨特的靈魂所吸引,彷彿冥冥中自有天意,如此一首將愛意隱藏得諱莫如深的歌也跟他倆前中期各種激烈的謎語人交鋒無比之契合。
更戲劇性的是,原本翁懷憬是表達欲滿滿地打算向所有人解釋一番歌詞中充斥的意指不明,奈何偏偏總被種種機緣巧合給強行打斷,以至於最後不得不從心而慫,她採用了一種更為純粹的方式來演繹《冬至》。
形神俱入、心無旁騖,舞臺之上的翁懷憬或淺吟低唱、或引吭高歌,只是忘我地將最真實的情愫全數傾注進空靈嗓音中,沒想不做註解反倒更激發了聽眾與歌者間那種特殊的化學反應,再加之民謠所獨有的魅力——folk&nusic善以營造細膩的共情氛圍著稱,能輕而易舉將人帶進其最念念不忘的某段過往裡去,於是乎在全場最“清醒”的晏清視角里就出現了頗為奇妙的一幕。
「難道雪又下大啦?還是我給風沙迷了眼,明明被幸福感環繞著,鼻子怎麼會那麼酸?真實體驗到了嗡嗡嗡在黑暗中初聽《立秋》的心悸,誒!感覺這首歌嗡嗡嗡也唱哭了好多人啊,除開我倆心境完全不一樣外,這架勢跟當時滬海何其相似…」
大概是伴奏得甚有餘力,又想為心上人創造最好的發揮空間,全程晏清儘量剋制著不去看翁教授,所以雖佔據了整個舞臺最佳觀測角度,可絕大多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地面那道清冷、決然的疏影上,偶爾抬頭視線也只敢追隨穹頂射燈投向被幾縷浮光交錯而過的前排觀眾區,大抵在副歌唱到『看得天地之間一片白茫茫』時,他才察覺似乎有相當多人在陪自己心疼翁懷憬。
躁動了整整兩天兩夜的草場地藝術村此時格外平和,平和到廣袤天地間唯有簌簌雪落聲陪伴著嗓音愈發空靈、天籟的烈火歌姬,難得的靜謐環境無限放大了每個人內心最柔軟、最感性的一面,坐在高腳凳上的晏清甚至只需隨意那麼一瞥,臺下幾乎所有他目所能及的樂迷都淚光粼粼著。
能打動人心的好音樂通常是扇任意門,相較於昨晚的錄音棚版本,娓娓道來的現場live版彷彿更有能將人恍然置身於某種玄妙氛圍的魔力——大雪紛飛中一對彼此依然相愛的舊情人多年後的再相逢,女人沒有故作輕描淡寫挖苦男人,說些諸如你低估了我陪你走下去的決心,而我高估了我在你心裡的位置等風涼話,而是勇敢而炙熱地表達無論世事如何變幻我依然愛你的決心!
「雖然她一直對那件事兒避而不談,但每每閒坐窗前時肯定還是會相當難過的,全蘊藏在一聲聲直擊心靈的吶喊裡頭了,《冬至》本就容易予人以悵然若失感,不解內情者聽得渾身起雞皮疙瘩不足為奇,畢竟嗡嗡嗡這種愈是寒冷,愈要做些晴朗的事;越是黑暗,越要綻放光芒來歌唱的好姑娘誰會不心疼呢?等等!如果我真哭出來的話,肯定又要被曲解成災…」
晏清其實也懂主觀感受是因人而異的,但此時此刻樂迷們的淚盈滿眶還算比較容易理解,畢竟悲傷這種情緒就好比帝都今晚這場時斷時續的飛雪,雪本無心,下與不下,與誰在此並無干涉,不過是傷心人聽歌想及傷心過往,方覺雪之反覆喟嘆苦慟倍增,抽離情緒波動的職業天賦讓他強行按捺住內裡的暗湧不息,然而當三金影帝略帶驕傲地仰頭試圖阻止眼淚水滑落時,其模糊的視線竟意外捕獲了好幾張熟悉的面孔。
「咦?趙老闆什麼時候下去的,居然連他這種鐵漢都在揉沙子?什麼鬼?怎麼卿姐和老章也淚目了?看嘴型好像在嘀咕什麼“寡淡、薄情的世界”???拜託,導播別這樣啊,你們!氣氛如果變更悲情的話,待會怕是很難收場了…」
晏清這才發現不知從何時起舞臺兩側的巨幕分了一邊在持續跟拍貴賓席和後臺,僅一眨眼的功夫,實況掠影連連閃過數位眼框微微濡溼的熟人,紀羨林、姬涯、韓禮、欒傳林一眾大咖及諸多知名樂隊成員紛紛現身其中,這幫淚中帶笑的傢伙動容程度並不亞於先攝入他迷濛眸光裡的邵卿、章雅夢、趙黎平等人。
“老章你看啊,明明這寡淡、薄情的世界,本就譬若朝露之短暫,然而此間所觸與所感,讓我竟有種帶刺薔薇全然卸下心防,任由大雪紛紛揚揚灑下,萬般甜蜜如砂糖融化的錯覺,著實太甜了點,但她值得…”
沒有順風耳的功底,晏清當然聽不到邵卿跟章雅夢嘟囔的原話其實是這樣的,近距離目睹甚至不惜深度介入兩顆炙熱而專情的靈魂從破冰伊始到你儂我儂的全過程,卿美人不知為這對既要努力維繫自身矜持,又無法抗拒彼此間吸引力的情侶揪心過多少回,眼看翁懷憬即將迎來寒冬之後的暖春,真文藝女青年這會胸中有些激越難耐,言辭不免稍疏於防範,她居然一口氣魔改了三條扶桑俳句來隱喻其對木棉與橡樹終修成正果的愉快之意。
“甜?哪甜了?冬至——終藏之氣至此而極也,偏要用火焰般地熱烈和詩與遠方來展現,真逆反啊,翁教授果然是位搖滾到骨子裡的奇女子,單把一首民謠唱出了這樣的氣勢,跟韌性十足的晏清就很絕配了,唉,不理解為什麼非要賣關子說啥看完季終收官戰便能懂,問題他孃的下期還有六天,老子已迫不及待想看到所謂的紐約舊事了…”
一旁暗誹不止的趙黎平倒是聽了個真切,相較向來以親近自然掌舵人自居的邵卿,這位雖對所謂的內情知之甚少,但先前七首歌再加半段《冬至》聽罷,審視完舞臺上倆人間的表現,同下午茶話會時駱冰、紀羨林等人對〈再次重逢的世界〉、〈開門當然需要鑰匙〉、〈一封“陌生”紐約女人的來信〉等關鍵字眼的閃爍其詞兩相印證,傻子也能猜到那枚水晶鑰匙是晏清的手筆,清憬過往關係差不多能歸類為舊情復燃,只不過出於人多口雜的顧慮,他千般思緒流到嘴邊才變成了一句:“海壓竹枝低復舉,風吹山角晦還明,她確實值得!”
這句話引自宋代詩人陳與義《觀雨》頜聯,生動形象地將翁懷憬比做一根長在懸崖峭壁間的青竹,其實還真沒說錯,翁教授這番慨然高歌的姿態確實有幾分縱然渾身浸入鹹腥的海浪,百經浮沉也不肯低頭認輸的倔強,尤其是唱至副歌時一雙桃花含情目巍巍然展示著顧盼遠山巍峨連綿,攬盡風捲雲舒不止,任憑周遭天地幾度忽明忽暗的悠然自在,她輕揚的眉鋒甚至還隱隱透露了一絲終究等到日照金山、霞光一色的喜悅。
“值得…聽著沒?勳哥,依趙老闆性格決計不會平白無故冒出這種字眼,我就說了唄,怎麼聽出一股天地風霜盡,乾坤氣象和,歷添新歲月,春滿舊山河的味兒,他倆吧肯定真成了!”
人滿為患的貴賓席遠不止有趙黎平一人有這種體會,捱得很近的符季那可是位人精兒,當即如獲至寶衝身邊擠眉弄眼、竊竊私語起來,半信半疑的張家勳剛有心反駁兩句,可一旁北風捲來柵欄前幾個帝舞姑娘的碎碎念令他徹底改變了立場。
“…於黑暗裡想念焰彩,在迷霧中思忖晴霞,冷到極致的冬至嘛,就應該談最溫暖的戀愛,小琪,解迷關鍵詞擺明是反差啦,你瞧瞧這會咱們教授多像個沐浴在明媚日光裡的少女呀,小心地提起裙襬,踮起腳尖在雪精靈間跳舞,她一圈一圈的轉啊轉…”
說這話的姑娘雖然拿後腦勺衝著符季等人,但很有辨識度的甜潤音色以及扎著的雙花苞頭都深深出賣了祝小溪,昨晚在節目中出鏡完仨小天鵝中性格最歡脫的她一夜間漲粉無數,但張家勳完全想不到其產糧小作文的本領也是一等一水平:“一不經意就轉到晏清老師心裡去啦!”
不動聲色側耳加大聆聽幅度,張家勳在心底誇了句祝小溪口風完全不像花絮裡她自詡的那麼嚴,反倒是端著直播裝置的甄蓁頗為自覺地將鏡頭牢牢鎖定向舞臺,佯裝什麼都沒聽著,甚至還主動朝外圍擠了擠,力求降低其存在感。
“人家懂的啦,他像六月的盛夏,而她是十二月的冬至,他裝翻騰熱烈的沸水,她扮無人問津的嚴寒,他喜歡破曉晨曦,她獨愛斑駁月光,但只要她眼睛彎一彎,他嘴角就會跟著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