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她預料的別無二致,一月之期未滿,浣衣局裡上下便早對她二人另眼相待,從此再不會受人欺負。
原是吳監作查明真相,害她受了水刑之苦的罪魁禍首是珞雪。有宮女指證她深夜出現在存衣處,一包裹得緊緊的紅糖粉也在她房間內的枕頭下發現,證據確鑿,上報掖庭令,由慎刑司打斷了兩條腿,扔出宮去。
采苓雖然覺得傻子才會將紅糖粉放在枕頭下,一來招惹蛇蟲二來留著罪證、自尋死路。可是既然眾宮女言之鑿鑿,可見珞雪平日做了不少壞事,引致公憤,她也不想幫她做半分的努力,只冷冷看著哭求無辜的她被人拖走。
夏日和暖,微風過處,吹動竹竿上絲質衣料,彷彿一朵朵碩大的牡丹迎著日頭盛放。采苓蹲坐在池畔浣衣,一月以來,她幹這活已算熟練。
“你每日在此浣衣,真從不肯聽小師父的勸告?”吳姑姑坐在池畔石板上,口中“小師父”是指太醫局的學徒,掖庭罪婦能由學徒看診已是隆恩。
“婦人之疾,需要常年累月地調養,不治也罷。”想到下腹部的鮮血淋淋漓漓持續了大半月之久,雖是擔憂,卻不敢當作疾病。浣衣院工作繁重,若她休息,漫雲和其他宮女就要多做,她又不忍心。
“我以往是錯看了你。”吳姑姑蹲下身子,拿起一件百褶裙,在大池子裡過了水,也揉搓起來。
“姑姑此言怎講?”采苓抬起溼漉漉的手撥了額間亂髮。
“以為你是恃寵而驕。”
“持寵而驕。持的是誰的寵?”采苓笑問。
吳姑姑覷她一眼,“這還用問?陛下待你如何?整個未央宮都知道你是要做滇王妃的人。”說到“滇王”二字,素來老成的吳姑姑也不禁微紅了面頰。
采苓狡黠一笑,“敢問姑姑從前在哪宮哪院?”
吳姑姑不知她打著什麼鬼主意,只道:“景陽宮慧太妃跟前伺候。”
景陽宮?豈不是沈由儉寄養之處。采苓笑道:“陛下對我是否出自真心,此番大家都看得分明。滇王殿下意欲求娶,也不過是權宜之計。”
吳姑姑像是被人戳破秘密,小臉一陣紅一陣白,“你同我說這個做甚?”
“沒什麼,只隨便說說。”采苓笑著低下頭繼續浣衣。
須臾,一名太監匆匆跑來,拉住吳姑姑的袖子要引至一旁。姑姑卻不避諱,“是否是冬梅出了事?”
剛從宮外回來的公公跑得大汗淋漓,喘著氣道:“冬梅倒是沒事。她前年嫁的良人忽染重疾,恐不久矣。你知道冬梅,二十五之大齡才放出宮去,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人家肯要,雖是家徒四壁,上有老母下有乳兒,可也算是有了家不是?沒想到又遭此劫數!”公公連連嘆了幾口氣。
“公公幾時才會再出宮?”吳姑姑眼中噙滿淚水,連忙用溼漉漉的手拔下發間珠釵,塞在公公手中,“待我回屋去再拿幾件值錢之物。”
采苓上下打量公公,瞧他一派正色並不想貪圖小利之人,又聽他道:“遠水解不了近火!莫不說灑家一月方能出宮一次,你的錢還需存起來以備將來出宮之用,又怎能救得了她家?”采苓稍舒了口氣,起身回屋。
不多時,采苓已來到吳姑姑屋裡,見她正從櫃裡拿出一枚錦帕包裹著的墨玉,玉色溫潤,晶瑩剔透,一看便是珍品。應是極喜愛之物,吳姑姑眼中流露出不捨,左右撫摸之,才交到公公手裡。
“且慢。”采苓跨步入屋時,兩人紛紛側目,采苓才道,“這麼好的東西你也捨得變賣了?”
“冬梅與我同年入宮,時有幫扶,我不能棄之不顧。”吳姑姑垂下眼去。
“你且將之收好。”采苓盯著案上筆墨紙硯,“我剛才回屋,才知道您給安排的房間連張紙、一支筆都找不著。”說罷,已坐於案前疾書起來。
“這是?”公公不解。吳姑姑卻道,“你若肯救冬梅,今後我的月奉都給你。”
片刻後,采苓收了筆,將信交給吳姑姑,拍了拍她的手道:“長安城裡的寶和林,郎中們個個醫術了的。我曾在姜太常身邊學醫,雖學藝不精,但交到幾個朋友,你只需託人送去這封信,管事的自然認識我的字跡。費用方面也別擔心,只需說是東喜樓的夥計。”
“今後我定會還你。”吳姑姑感激涕零,連忙捧著信。
“我救的是冬梅,你還作甚?”采苓憂道,這世間最苦之人通常都有個毛病,就是忍不住會將別人的苦難攬在自己身上,“若是救好了,他夫妻二人去東喜樓或者墨墨餅鋪做工便是。若是救不好,便作罷。”
吳姑姑眼含熱淚,握著書信朝內侍局去。采苓接過公公手裡玉佩,仔細觀察,竟發現似曾相似,總感覺哪裡見過,卻沒有半分思緒。她便將那玉包好,放在吳姑姑枕畔,才同公公走出房門。
采苓救冬梅無非是要感謝吳姑姑查明真相以及近日以來的照顧,可未想過要得她的回報,可世間有句話叫投之以李,報之以桃,但凡知禮之人都會銘記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