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個自家後院餵養的錦雞還未喧騰時,沈界便已經是梳洗穿戴得齊整,輕手輕腳從後院院門出得宅邸,徑直朝城主府而去,心神輕快。
幾日以來,沈界讀書可謂瘋魔,乃至常是天光未明便捧書翻閱,寢食不顧,直看到城中萬籟俱寂,燈火盡熄。餓極便胡亂往口中塞兩枚點心,困極便枕卷而眠,壓根顧不上其他種種事宜,只情觀閱家中書卷。如此一連好些日都未曾出門,就連鄰里都有些心生疑竇,沈界往常極願出門轉悠,用以消去觀書過久的疲意,鮮有一日之中不露面的時候。
沈界為人頗為隨意,並不同其餘讀書人那般恪守古禮,尤其是出門閒逛,向來講究個隨心所欲,否則也不至於見到雲仲發癲練劍時湊上近前。城中百姓常能見到,這位已近而立之年的文人穿著身整潔利落的青袍,出沒於街巷各處,或是在玉帶橋下盯著條大紅游魚,或是與城中稚童一併蹴鞠投壺,雖說行事大都叫人疑惑,可沈界自個兒卻是樂在其中。
這回突然轉性,當真讓周遭許多老鄰居都是詫異得緊。
諸般種種,皆只因少年那句喜之為之而已。
以往即便精閱的書卷,未免也留下許多迷惑難解處,然而經雲仲一句無意提點,此番再讀,竟是不知不覺間迎刃而解。
鑄劍大家往因能敲出一柄吹毫立斷的上好青鋒,輾轉難眠,恨不得將劍身紋路都盡數刻繪下來;喜讀書者能將書中所講融會貫通,不存疑惑偏差,亦同鑄劍匠鑄好劍一般,狂喜之意,毫不遜色與前者。
每開一卷便有茅塞頓開之意,故而沈界開卷不迭,甚至於幾位好友上門拜訪,欲邀他前去阮家書樓,叩門聲都未曾聽到分毫。
直到商隊臨行前夜老城主親自上門,使手段將門閂震開,沈界這才從這等堪稱瘋癲的境地之中脫開身來。
長街中月色已然稀淺,晚月如勾,街中青石板被淡色月光這麼一晃,倒是的確如踏在水紋之上。沈界輕吐一口數日自囚屋中孕生的濁氣,登時便覺得腦袋輕鬆許多,連同拖沓步子也一併輕快起來,悠哉悠哉,直奔城主府方向而去。
晚月還未曾褪去,日頭不顯,城中百姓大都無需為生計憂心,故而皆不願在天色未明時起身,街上自然無一位行人,空曠得很。
下一瞬,沈界眼眸猛然一縮,還未等叫喊,便被人拽住臂膀,頃刻之間眼前一花,便已是置身於城主府當中。
“虧得老夫還親口告知你,來時切勿張揚,務必從小巷中來,你可倒好,大搖大擺便走上街頭,生怕書樓中人看不得見。”
沈界眨眨眼,這才看清身邊人正是一襲黑袍的聶老城主,隨即便是詫異道,“敢問城主方才那是?”
“小手段耳,算不得大神通。”老者並未解釋太多,而是忙著將府中幾枚蒲團順次擺開,圍成個不大不小的環圈,這才招呼滿臉疑惑的沈界坐下,慢條斯理開口。
“可疏啊,近來幾日,可否覺得讀書時候,腦海當中靈光不絕,諸般困頓皆破?”見沈界依舊木楞站在原地,老者拍拍身側蒲團,示意前者快快落座。
沈界只好拖去鞋履,盤腿坐在老者身邊,點頭稱是。
“既然如此,那老夫可得好好考校你一番,瞧瞧這幾日以來觀書取得的學問。”老者微微一笑,輕捻雪須問詢:“你可知漠城當中初代城主,姓字為何?”
沈界毫不猶豫便脫口而出,“初代城主與您同屬聶姓,名為長風,表字則是甚為稀罕,乃是單單一個盤字。”
初代城主與漠城有大功德,修城數載,引大泉湖水入城,皆同屬奇功。況且漠城初建時,正逢古國那位王侯荒淫無度,暴虐成性之時,若無那位膽魄眼光皆是絕妙長遠的城主,百姓怕是都得流離失所,逃入外鄉。
古國的根,便當真不存於世。
故而漠城雖無史官之流,百姓仍舊是自發給這位聶盤開冊立傳,傳至如今。但凡是城中百姓,無人不曉這位城主的名諱,每逢年關上香祭拜,更是可算得上漠城當中為數不多的盛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