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走江湖,韓老哥可比我走得遠,日後還得多提攜提攜晚輩。”雲仲狡黠一笑,拿過正愣愣出神的韓席身前的茶盞,將其中注滿酒液。
韓席回過神來,難免失笑。二人都曉得這是所謂的客套話,只不過是少年有心打趣罷了。
“走一個?”韓席舉杯。
“那必然。”雲仲亦是舉杯。
飲罷了頭杯酒,跑堂那位已然端來了頭道菜式,端的是香氣撲鼻。
這菜式名為缽花鵝,乃是漠城當中流傳許久年歲的名菜,是以蝦蟹肉膏打揉成蓉,再綴以晚來香抬升滋味,取稚鵝蒸熟切段,將蝦蟹蓉覆著其上,置於缽中。
數十道工序下來,滋味極濃郁,且因蝦蟹肉膏極難成型,需得以精湛刀功令蝦背沾連不斷,故而這菜式韻味分層疊巒,每筷下去皆有新意,故而又稱百花鵝。
跑堂這位小兄弟本想賣弄一番,將這菜式的由來工序如數道來,也好在師父那討個好,允諾他回去休息個十天半月。
他哪曾想到,這兩位方才還談笑風生的外鄉人,此刻哪裡還顧得上聽他掰扯,出手之快,令他這一向自詡耳聰目明的精明人,都未曾看得清二人何時抽出的竹筷。
二人中,雲仲壓根不曉得這菜式竟可如此精美絕倫,再者頭半晌粒米未進,腹中饞蟲盤桓已久,眼下嗅到這極濃的缽花鵝香氣,根本不顧什麼禮讓,抽箸便吃。相比之下韓席更是好不到哪去,先前他只見識過那位老者極俊的刀功,卻不曾想到這缽花鵝的滋味竟如此醇厚,逛蕩許久,腹中也是空空,於是便也是隨少年一道動筷,吃了個酣爽。
自是風捲殘雲。
跑堂這位愣神的功夫,一整隻稚鵝已然進了這兩位再世貔貅的腹中,且缽中就連半點蝦膏都不剩。
“二位,咱家這眺春樓掌櫃親口定的規矩,凡是前來用飯的食客,需得聽聽這菜式的由來及做菜工序,若是不聽,這頭道菜便是送客菜。還未等小的張口,您二位就已是吃了個盡興,恐怕待會掌櫃前來問詢時,小的無法交代啊。”
這番話出口,年輕人其實有些私心。
他本就對這規矩有些牴觸,歷來酒樓做的可是開門生意,將來往食客伺候舒坦就是,何苦還要多費一番口舌去同人講說由來。此舉本就不討喜,再者生意慘淡,一來二去豈不是越發門庭冷落?於是當下便留了個心眼,未曾將話頭說死。
跑堂的雖說居於城中,可自幼便拜師入門,故而再問家中伸手討要銀兩,便有些說不過去,再者落得個面上無光,因此手頭銀錢並不寬裕。方才這般說辭,明面擺著是告知這兩位逆了規矩,隱於話中的意味,則是想順些好處。
可雲韓兩人還未來得及搭話,後廚之中便走出位老叟,輕飄飄掃了眼跑堂的年輕人,隨後便朗聲道,“二位打扮口音,瞧著並非是這漠城中人,用那瑣碎規矩考量,自然是不合適,無妨。”與老者滿頭雪色不同,話語聲如洪鐘大呂,極為亮堂,且身量極高,臨近八尺開外,熊肩虎背,絲毫不像位親近庖廚的好手,倒有十分習武之人的彪勇氣。
老者揮推那年輕人,信步上前,在少年邊上坐下,隨後便朝二人稍一點頭,拎起茶壺,洗去手上蝦蟹廢殼,極為仔細。
“謝過掌櫃。”韓席舔舔嘴角,稍稍抱拳道。這位老叟他可是不久前便打過照面,刀功可稱得上是通神,一塊本就極薄的魚肉,到這老者手頭,卻是又生生切做十來片,片片如蟬翼般通透。
“打這位年長者頭腳邁入酒樓,我便看出二位乃是闖江湖的,即便是換了身衣裳,老朽也能瞧出這精氣神,並非城中那些酸腐書生可比。”擱在生人耳中,此話頗為客套,但從這老者口中道來,卻是極自然。老者說罷稍稍一笑,“既然是江湖兒郎,這點小事,何須多禮,反倒是老朽得替那不成器的徒兒賠不是。”
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