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在原地,看著娘娘聲嘶力竭的哭喊著,直到有人輕拂我的肩,我抬頭看去,便看到了當時的大巫,她拂著我的肩,卻並未注視我,只向那幾個站著的人中的一人說:“讓他們先下去吧。”那人頷首揮推其他人,只留我娘娘和我在。
“大巫,這個孩子……”那個男人道。
我看向那個男人,他不似年邁之人,有著三十左右的面容,但襯著過分英俊的臉,卻有半白半紅的頭髮,瞳孔……雙瞳!我驚得後退一步,肩上就有一股力量虛扶著我,進不得,也退不得。
“她是下一任的大巫,我的繼承者。”大巫以平靜的語氣說著讓人震驚的話,我驚的抬頭看她,娘娘也似有感,停止了哭泣,而那個男人更是驚的向前數步,又覺太過慌亂,立了立步,說“大巫,你可要想清楚,這個孩子與她有血緣,現下若她承聖女,那如何能完成……”
他沒說完剩下的話,我不懂話裡意思,但顯然大巫知他未盡之言,說道:“族長儘可放心,她這一世已過,於百年間皆可太平,下一次,要等數千年了,你怕什麼?”
“這……”
“呵”大巫輕笑一聲,道:“我族人已剔除於神,你當知他們已成凡軀,只留有零星末法,百年後皆歸塵土,這世間只有你乙存活久遠,自是要你親手殺你姊萬萬次,才可……”
“夠了!”族長眼色已成猩紅,怒視大巫,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全族人都在,而我卻躲過去了,你們覺得不公平,可是,我如何能選,我當時只是孩童,父母憐我年幼,當日施術使我昏睡,你讓我怎麼辦!你不在當場,只因你們大巫相傳,便認為我錯麼!”
“乙,當初如何,我並不是初代的大巫,實情並不知曉,初代大巫已身歸混沌,漂於虛無,當初種種,到如今已不再重要,現下要做的,你我都應知曉,這個孩子,有六竅心,又與她這一世有關,等她成長,千年之後必然會遇見她,引她去做她該去做的事。”嘆了口氣,牽起我的手,看著我說道:“百萬年,我族人付出太過沉重的代價,而你與她也在不停的重複悲劇,現下最後一次了,我是無緣得見,但這個孩子,算是我為最後做的一點保障吧。”說完便牽著我向外走去。
我當時不懂,只知道我再也回不了家了,再也不能回去了,我扭頭看向跪在地上全身是血的那個狼狽身影,莫名期望她能轉頭看我一眼,哪怕一眼,直到轉角,她依舊沒反應,如雕塑一般。
快出園子時,大巫握緊我想要掙脫的手,頭也沒回,說了句“當時,你真對你父母的所作所為沒有絲毫察覺?”便抬步出了花園,而我最後看到的則是因大巫說的話一瞬間僵硬的族長……
出了族長家,我立刻要掙扎著想跑,大巫似是不耐煩了,蹲下身子看著我說:“你若執意要離開,我也不攔你,但你和你娘娘已知道太多,若你不跟隨我,那你的娘娘必然會死,而你也會死。”見我不再掙扎,便又道:“你娘娘也是因這一點才沒阻攔你跟著我走,為了你,她會守口如瓶,我想,你也會如此,對麼?”見我含淚點了點頭,她起身微甩了甩袖,笑道:“你應該慶幸,你這個聖女並非入世不可,不然,將是何等慘烈,你父母還能活著,不必經受那樣的痛苦,已是萬幸,所以,以後不必再見她們,若見了,也當尋常人便可,對你對他們都好,走吧。”
我懵懂的跟隨她到了愆啟宮,不知道她所說慘烈是何等模樣,問她,她只是說我會看到的便不再提了,沒想到……已經是大巫的我再接到我繼承人的時候看到……這是後話了……
我於六歲入愆啟宮,從此皆為路人,最初還固執的想親近我的親人,但每一次我進一步,她們便害怕的退數步,時間久了,便知,俗緣盡了。
在五十年後,大殿正園中,我接到了我娘娘最後的訊息——她過世了……同年我父也同去…………又過了五十年,我的最後一位親人……我的弟弟,也離世了,到死她們都不曾來見我,哪怕路上遇到,也平靜的欠身問候,我亦如此,所以接到這個訊息,我已平靜如水。
只在當晚習課後見到大巫時,問了她:“大巫,我何時才會老去,才能去尋我的親人?”彼時已經初現老態的大巫,依舊灑脫,斜倚門柱,笑道:“未遇見你時我看著像二八芳華,你瞧瞧,領著你不過百年,我便有了皺紋~哎,終究是符合我的氣質了,呵呵哈哈哈……”說著說著卻又彎腰笑了起來,我仍舊不懂,只等她笑完,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淚,看向我說:“你嘛,現下好好感受下年輕貌美,在遇見你的繼承人時,你的時間會重新開始運轉。”我想要在問,她卻不想再說,揮手示意我退下,看了看她的背影,抿了抿嘴,我只能無奈退下。
日子不覺過去太久,久到我都不再想我究竟多大,久到我忘卻了我的職責,久到我忘了禁忌,我愛上了一個人……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大巫發怒,我也因此第一次進到了正殿中,那是我第一次,本來應該在繼任大巫時才准入內,卻被打破了,所有飼奴全都顫慄著匍匐在地面,她們發不出聲音,也聽不見,卻感知力極強,我並不明白她們在怕什麼,隱約有不詳的預感……
大巫以束靈術直接把我丟入殿中,自己抬步跨過門檻,大門在她身後緩緩關閉,這時我才發現,她今日穿的並不是往常的麻布袍服,而是從未見過的服飾,長裙曳地,一步一動,說不出的美感,髮尾高梳,仿若飛天,她一步一步朝我走來,不怒不笑,淡漠的……似在看我,卻好像什麼也沒瞧在眼裡。
我默默縮著腳,儘量減小自己的存在感,而她,看著……也許是發呆……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噗嗤”一聲笑,像咒術一般解除了濃重而壓抑的氣氛……我木然的抬頭看她,最開始只是微笑、大笑、嘴張到極致……大的嚇人……嘴角被撐裂流出血來,眼角流出的眼淚不知是笑的還是哭的。
我傻傻看著她,慢慢的,她表情歸於平靜,嘴上的血為她增添了一抹亮麗,黑底銀色描紅繡著不知名的花,像是被血激起漣漪,越發妖豔,她卻無感,指著前方殿中供奉的神像,說到:“你看,那就是我們奉為主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