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那些鬧事的都回去了。”
黃運亨微微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眼中閃過一絲不屑。佃戶們來黃府哀求,在祠堂長跪,黃四爺都不放在眼裡。鬧事?黃家高牆保護,莊丁護院有數十人,還有刀箭弓弩,自是不懼刁民。他們造反最好,縣百團練的兵強馬壯,正好牛刀殺雞給猴看。黃四爺只擔心桑園開張以後,這些心懷不滿的窮客戶雞零狗碎的搗亂。若是平常,少不得要給這鬧事的一頓教訓。不過,黃四爺有更為重要的客人,也就寬宏大度,不與這些窮客戶計較了。
“黃員外有事?”魯姓客人隨意地問道。
“小事,”黃運亨不以為意,笑著問道,“這批貨我要了,什麼時候到?”
“五天之後吧。”魯昌盛看了看左右,低聲道:“這批貨只有市面上三成的價錢,黃員外只要囤上一段日子,那就賺得盆滿缽滿啊。魯某先恭喜員外了。”他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吐了口氣,微笑道,“做生意講的是信用,黃員外只需準備好銀兩便是。”
“下次有這樣的買賣,魯掌櫃還要想著黃某啊。”
二人一起笑著寒暄了幾句,魯掌櫃便起身告辭。黃運亨送他從小門離去後,便召來管家劉三兒,吩咐道:“這幾天將庫房安排出來,五天後,有一批重要的貨物要送到莊上來。”
“老爺放心。”劉三兒恭謹道,“這事兒在小人身上。”
黃運亨點點頭,又低聲叮囑道:“小心些,別讓惹人注意。”
這批貨來路不正,是確鑿無疑的,只怕是賊贓。魯掌櫃的東家,邱大瑞與黃運亨有些交情,手段卻遠比他狠辣。黃運亨原先聽說他去了關西和遼國做買賣,後來遼軍南下,邱大瑞聯絡東南的商販為其籌措糧草,搜刮民財。黃運亨走他的門路,也著實發了一筆橫財。遼軍退走後,邱大瑞再也沒出現過,黃運亨還以為他跟著遼軍退到了河北,熟料他的人卻找上門來,介紹了這麼一樁暴利的買賣。
“貨色繁雜,只怕是銷贓啊,卻不知是哪路的贓?”黃運亨沉吟道,“難道遼軍退走是遺留下來的?或者......姓邱的什麼時候和海寇搭上了關係?這人可真稱得上手眼通天了。”想了半天,想不出個所以然,他雖然後怕,但總舍不下這七成利。高利貸的利錢雖然高,但窮鬼們早已榨不出油來,否則,黃運亨也不必收回佃田改建桑園。
“貨物又沒刻名字,管他呢,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黃運亨自言自語道,將心中的恐懼壓下,仰倒在躺椅上,長出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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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灰濛濛的,雨點淅淅瀝瀝,小船在宣州府靠岸,魯掌櫃打著油紙傘匆匆下了碼頭。青石路上行人稀少,沒人注意他行色他匆匆地走入高升客棧,在青黑的屋簷下甩幹了油紙傘,店小二討好地將他迎進了店裡,魯掌櫃反而放慢了急匆匆的腳步,一副不緊不慢地樣子,舉步登樓,在天字一號房外面輕輕叩了幾聲。
“進來吧。”
這聲音令魯掌櫃心神微震,屏息推開了房門,龍腦香味撲面而來。
天字一號房朝著正南方,雖然是陰雨天,屋裡仍十分明亮,紫銅爐細細冒著香菸。店小二隻道住店的大官人講究,卻不知只這麼細細的一炷香,就比他辛苦一個月所得的工錢還要多了。淡淡的煙氣中,一道目光看過來,魯掌規規矩矩地站在當口,恭敬地秉道:“東家,黃運亨答應了。屬下和他約好,五天後把寶貨送過去。”
屋中寂寂如空,魯掌櫃絲毫不敢抬頭看東家的臉色。
邱大瑞最恨別人盯著看他的臉,因為他只有一隻眼睛,另一隻眼睛,據說遼宋交戰的時候,一根流矢扎透了眼珠,力道已盡,只差一點就穿透了他的腦袋。魯掌櫃也不敢斜視,邱大瑞也恨人家盯著他的袖子,籠在袖子裡的左右兩隻手,一隻手剩有四個指頭,另一手還剩三個。那是他跟隨漠北蔑爾勃部做買賣時,遇到暴風雪生生凍掉了的。
遼軍退走後,他冒險留在了江南,行賄、收買、威脅無所不用,居然他在遼軍入寇時以極低的價格買下的大部分產業都保留了下來。富貴險中求,對自己狠,對別人更狠,這一身就是最好的明證。若非如此,他怎麼能經歷了起起伏伏之後,聚斂出堪稱富可敵國的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