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眾人計議完畢,由晁補之、李格非二人分頭找故交好友為李若冰出頭辯白,秦觀與宋安分別探聽訊息,而趙行德一介庠儒,除了跟在宋安的後面也寬慰了李若冰幾句,再無別的能耐,只隨晁補之一道告辭出府。
從李府到太學齋舍的一路之上,趙行德的心情都有些沮喪,只覺得晚風瑟瑟,帶著一股淒涼之意,汴京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都顯得渺小而冷漠。
快要到達太學齋舍時,聽到身後有的人聲。開始趙行德恍恍惚惚間並未注意,直到那人喊了好幾聲,趙行德方才轉過身來,定睛一看,卻是那在金明池畔賣賭券的趙波。
這人乃是趙行德在汴梁的一個堂弟,曾經染上極深的賭癮,幾乎要被人將手砍下來,趙行德顧念著在汴京別無其它親人,為他償還了賭債,並且規勸他戒賭。今日趁著官家在金明池觀看賽龍舟閱軍的機會,賣賭券盈利,卻也是趙行德叫他去做的。
趙波手揣在懷裡,見趙行德轉過身來,一邊道:“哥哥留步。”一邊快走幾步趕上前來,先警惕地四處望了幾眼,方才壓低聲音道:“哥哥的贏錢法子果然靈驗,連日來賣了幾萬張賭券,偏偏鐵騎軍爆冷勝了虎翼水軍奪標,最後賠付的銀錢不過是九牛一毛,此番共賺得一千三百五十二貫七十錢。”說著作勢便要將懷中交子掏給趙行德。
“賣了這麼多?”趙行德吸了一口涼氣,第二個沒想到的是這曾經嗜賭成痴的傢伙居然沒有捲款潛逃,他舉一隻手阻止道,“這番贏來的銀錢也是你辛苦所得,就當做我贈與你的盤纏,回家鄉置些田舍,娶個媳婦,好生過日子吧。”
趙波卻道:“哥哥休要趕我,這裡大好的花花世界,小弟我還沒又見識得夠,若是哥哥不嫌棄,兄弟願意從此跟隨哥哥,鞍前馬後,在所不辭。”一邊說,一邊從懷中將已經換成交子的銀錢掏出來,硬塞在趙行德手中。待趙行德不得不收下之後,又眉飛色舞道:“只這次端午競標便賺了如此多銀錢,下次別找個由頭,還賣賭券,有哥哥的神機妙算,哪怕金山銀海也贏得回來。”
趙行德眉頭一皺,搖頭道:“這賭券的買賣最好別再做了。”
趙波被他迎頭撥了一瓢涼水,大惑不解地問道:“有錢不賺,卻是為何?”
趙行德看了看周圍行色匆匆的汴梁百姓,又看了看不遠處的高門大宅,嘆了口氣道:“這世道,有多大的實力,佔多大的好處,我們在汴京別無依靠,若真的金山銀海過來,只怕反而不知道怎麼死了。這次賭券買賣成功,我們大發其財,但是暴利,再有兩三次,恐怕就有人打歪主意,甚至要給我們自身帶來極大的麻煩。”
這時代講究的是“出禮入刑”。大的來說士農工商都各安其位,小的來說,每個人的日常行為都有一定的規矩,有的明明白白,有的卻含含糊糊,具體解釋的權利都在上面,一旦有所逾越,雖然刑罰沒有明文定罪,但“越禮”本來就是“罪”,官府和有權有勢的人隨便捏造一個罪名,就可以將升斗小民整治得傾家蕩產,生不如死。
正因為如此,趙行德雖有超越時代上千年的見識,來到這世界之後,卻只能做一個循規蹈矩的尋常人,而且要埋頭苦讀一個功名傍身。可是今天這事情卻給了他一個大教訓,就算是官職功名,也擋不住權力比你更大的人對你下手,普天之下,唯有皇帝最大,可是皇帝這個位子乃是眾矢之的,做皇帝就要防著天下人。
趙波一愣,半晌後方才搖頭嘆道:“哥哥教訓的是。”
趙行德聽他出話語中有不甘之意,從剛才趙波交給自己的交子裡抽出一疊,也沒看數目,交給趙波道:“賺錢的方法千萬種,也不急在一時,你且在汴京尋個便於打聽各種訊息的正當營生,出門在外,須得好生照顧自己。”
他抬頭看了了遠方有些陰沉的天空,似是對趙波說話,又似在自言自語道:“莫愁一時困窘,前路還廣闊著呢。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後來之事,果然不出行德今日所料,旬日後汴京城中大賭場都推出了各色賭券,併為了爭搶生意,一度爆發了流血械鬥,傷及數條人命,此事上達朝廷後,官家趙佑和丞相蔡京都為官府多了一條斂財之道而大為高興,從此後賭券被官府列為專賣之物,此前的賣賭券相關人等,又沒有得力的靠山的,大多遭受牢獄之災。而趙波因為一擊即遁,反而沒有受到什麼牽連,他也因此對趙行德更加佩服的五體投地。
和趙波約好了下次見面的時間地點後,趙行德一路回到太學華章齋舍,卻被陳東一把拉住,叫道:“元直,你怎麼才回來,有大事,大事啊,陛下親賜題目,上舍生以‘通四海,懷遠國’為題做策論,三日後上呈,天子親自閱卷評定等次。”
“不過是例行的考校而已,有甚大驚小怪的。”趙行德抖了抖衣袖,漠不關心地拿起一本經書,撇嘴道。
陳東搖了搖頭道:“這次可不一般,以往出的題目大都是經書裡的字句,不好發揮,這番卻是貼合了時事,顯然是天子關注之事,倘若這篇策論做得好的話,不但考核的等次高,有出仕為官的機會,說不定還能得到天子的重視,平步青雲呢!”
趙行德正滿腹的心事,卻聽陳東又道:“當初太祖皇帝巡幸洛陽,尚是布衣的張賢齊攔路上治國十策,太祖皇帝閱後大讚其才,從此簡在帝心,此後張賢齊科舉得進士,一路官至丞相,都和這篇策論分不開啊。我輩士子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還不是為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一天。這是機會,大好機會啊!”陳東一邊說,一邊匆匆向外走去。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陳東這番話卻令趙行德起了另一番心思,若是能夠以策論引起當今天子的注意,甚至有奉召面君陳說利弊,那是否也意味著能夠有機會為李若冰開脫罪責呢。就算不行,若能得到官家的重視而出仕,也算有了些許立身的資本,總好過現在一介庠儒,遇到事情有心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