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喊覺得尷尬不尷尬不好說,至少倉生是肯定不覺得尷尬的。
外人只知道,倉生護犢子、愛徒弟是出了名的,但具體有多疼愛,就不清楚了。
只有桂林山的人知道,倉生沒妻沒兒,這一群徒弟就是他的兒女,甚至比自己的兒女還重要,他既是把徒弟當兒女,又把徒弟當朋友,最關鍵的,她把徒弟當成自己的大爺。
寵溺徒弟,山上一切事務由徒弟說了算,那不是理所應當麼,有什麼好尷尬?
“我那地方的人,上了十八歲之後,便都覺得自己老了。”
倉生不緊不慢地擦拭著臉上的胭脂水粉,一邊喝著酒,談笑風生,“當然了,比起那些個七八十歲的老頭老太太,十八歲的都是大小夥大姑娘而已,年輕得很,但我們就是就是覺得自己老了。”
“兩歲時候沒了曾祖,六歲時候磕過下巴,八歲時候失過戀,十歲時候打過架,十二歲時候試過姑娘味道,若是到了十五便在江湖混過幾年,那就更不得了,到了十八都覺得自己看透人間,被社會磨平了稜角,老得不能再老。”
倉生扶了扶腮邊的兩個梨渦,兩道澄澈的眼睛發著金光一般神采奕奕,卻刻意皺著眉頭,假意是在沉思,“老了,那就得模仿滄桑,冒充老成持重,假裝無慾無求了。”
神色間說不清道不明,自有一種絕美無匹氣息的倉生長長嘆出一口氣來,“我也覺得自己老了呀。”
“老了...而且還打著光棍,沒妻沒兒的,當然就把精力都放在徒弟身上了。徒弟那不就跟兒女一個樣麼?當爹的多拽,還能拽過自個的兒女?”
倉生撇過眼睛餘光,瞟了李喊後頭的馮梳蘊,嗤聲道,“就比如你,能拽過你家那隻母老虎?”
正低頭品浩壺酒的李喊嚇得猛地一哆嗦,手抖了起來,說話的聲音都在打顫,“哪兒的話!我家夫人馮梳蘊,是人間第一溫柔大方、賢淑又美麗的好女人家,怎麼會是母老虎!”
“姓倉的,你酒可以亂喝,話可不能亂講!”
倉生早就仰著頭,笑得東倒西歪了。
伏在李喊背上的李愉莫名翻過身來,轉過一張畜無害的臉,可憐巴巴道,“爹,你前兒個不是教過我,長大後別當娘這樣的母夜叉麼。你今天是怎麼了?你沒事吧?”
李喊嘴裡沒飲下的酒嗤一聲噴了出來,手裡的酒杯咣一聲落地,“亂說!娘這麼好的母親、這麼好的媳婦,你讓爹上哪兒找去!”
說著李喊轉過身,衝著馮梳蘊裂開嘴痴痴的笑,“小孩子不懂事,淨瞎說,媳婦你可別放在心上。”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只有李喊自己知道自己心裡苦啊,自己背上的肉,有哪一天消腫過? 這時小兒子突然湊近了李愉,抹了抹嘴角上的鼻涕,輕聲道,“姐,你可別亂說話。”
“爹經常教育咱兩,損孃親的話,只能咱爺三背後偷偷說,你咋又給忘了?”
李愉這個姑娘愣愣地哦了一聲,不痛不癢地點點頭,當爹的李喊倒是嚇出了一聲冷汗,喪喪地低下頭喝悶酒,也懶得解釋了,看來今兒個跪搓衣板、打地鋪是難免的了。
倉生終於忍住了他那一聲比一聲高的賤笑,語重心長起來,“李老哥,你這個樣子,我就忍不住要說你了。”
“做人嘛,凡事都得光明磊落,即便是怕老婆,那不也得坦坦蕩蕩的怕?有什麼好丟人的。”
這不要臉的倉生開始手舞足蹈,拍起胸膛來,“就比如我,我就敢衝著天下人大喊,老子倉生英明威名一世,但老子我就怕徒弟!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