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逸這話讓喬峰與阿朱二人都不禁心生怒意,但他們也都是聰明人,一怒之後,立刻明白,風逸言下之意,是讓他們不要去為難人性。</br>蓋因阿朱身世曲折,從小沒了爹孃,流落在外,受人欺凌,被姑蘇慕容家主慕容博救回家中,名義為慕容復的婢女,實則待遇如同養女,不但有丫鬟服侍,還是“聽香水榭”的主人。</br>慕容夫人當年曾說,哪一天阿朱、阿碧這兩個小妮子有了歸宿,我們慕容家全副嫁妝、轎吹打送她們出門,就跟嫁女兒沒半點分別。</br>若真如風逸所言,是慕容家害的喬峰家破人亡,她又怎能真與喬峰站在一起,坦然說出他們就該死,就應該讓他們償命?</br>同一件事,物件不同,處理方式必然不同,所謂一視同仁,不知神佛仙聖能否做到,她自問做不到。</br>而喬峰也想到了,若以前是阿朱殺了父母恩師,他自然會殺了對方報仇,但現在,阿朱在自己人生最艱難的時候,不離不棄,放棄女子矜持,何等情深意重。</br>自己怎能殺了她?</br>別說做,哪怕只是一想,都是一種極大的為難了。</br>再如若是生身父母害了養父母,他雖然沒見過父母,可父親跳崖之後,仍然將自己拋在了帶頭大哥的肚子上,可見愛己極深。</br>兩愛相權,殊難取捨。</br>自己尚且如此,又何必去為難丐幫兄弟?</br>畢竟徐沖霄與馬伕人說的清楚,自己就是契丹人,而且趙錢孫更是說自己與父親長得一模一樣,他一輩子都忘不了。</br>以前自己還有所懷疑真假,如今徐長老他們都承認了死罪,顯然自己是契丹人就是事實。</br>再想到風逸被人冤枉與自己滅了聚賢莊,從無一絲抱怨,連表情都沒變過,認為這是情理之中,自己與之相比,卻是差的遠了。</br>言念及此,喬峰心結一時解脫,哈哈一笑道:“男子漢大丈夫但求無愧於心。</br>漢人與契丹人乃是世仇,我又何必去為難昔日兄弟,他們澄清也好,裝做不知也罷,全當喬某為丐幫最後做點事了!”</br>阿朱當即嘆道:“罷了,風兄,算我們說你不過,但我心中有許多疑惑,想要請教!”</br>“不錯!”喬峰也道:“風兄初履江湖,好似對江湖之事太過明白了些!”</br>風逸道:“你們若不問,我也不想說,但你問,我又不能說。</br>看在我們一場機緣,我奉勸喬兄一句,有時候難得糊塗,於伱而言,就此隱姓埋名,遠赴關外放羊,才是最好不過!”</br>喬峰迴望阿朱,神色猶豫,半晌方道:“阿朱,這大惡人勢力太大,我們不要為難風兄了,只怕我要去雁門關一趟,你屈尊陪我走一遭,好不好?”</br>阿朱笑道:“大哥,你這話可見外了,無論是天南地北,還是天崖海角,你去哪兒,我都跟著你。”</br>喬峰神色黯然,喃喃道:“你去哪兒,我都跟著你?”反覆唸了數遍,露出一絲慘笑,嘆道:“我得去雁門關親眼看看我生身之父在石壁上的遺刻,倘若為真,那我就是契丹人。</br>我從前不知身世,竟然認敵為友,那已是不孝之極,今日如再不去殺了害我父母的正凶,喬某何顏生於天地之間?</br>他媽的‘帶頭大哥’,我……我要殺他全家,老老小小,雞犬不留!”</br>阿朱打了個寒噤,本說:“你殺了那帶頭的惡人,已經夠了,饒了他全家吧。”</br>但見他眼中盡是傷感,這幾句話到得口邊,卻不敢吐出唇來,只覺得喬峰神威凜凜,對之不敢稍有違逆。</br>喬峰雙目炯炯,瞅著風逸說道:“不如我們找家酒樓痛飲一番,以做別離!”</br>風逸微微一笑:“再好不過!”大步流星,奔走在前。</br>喬峰挽起阿朱,跟了上去,阿朱看到一處小溪,道:“大哥,讓我回復女裝。”</br>喬峰已經卸了易容,她自然也要除去化裝,以本來面目和他相見。</br>阿朱在小溪之旁,匆匆洗去臉上化裝,脫下帽子,露出一頭青絲,寬大的外袍一除下,裡面穿的本來便是女子衣衫。</br>風逸笑道:“果然是女為悅己者容啊,我還真是羨慕啊!”</br>喬峰哈哈一笑。</br>阿朱笑道:“風兄如此本事,還怕沒有女孩子喜歡嗎?”</br>風逸微微一笑,抬頭看著天上,一鉤纖月正向西沉,驀地嘆道:“她很遠,也很近,在腦海,在心間,唯獨不在身邊啊!”</br>喬峰與阿朱見他突然如此多愁善感,不知究竟,當下只默默趕路。</br>三人並肩而行,誰也沒有再開口,奔出數十里,天光漸明,到了桐柏城,直接進了一家酒館,大早上的店內也沒有客人,三人剛好清靜。</br>阿朱在座頭上要了幾斤牛肉與肥雞,還有兩個炒菜,外帶兩壇酒水。</br>喬峰要了兩個海碗,拿起罈子,倒了兩碗酒,笑道:“風兄,來,喬某敬你一碗。”</br>風逸看的清楚,這酒度數挺高,大早上的,直接就是一碗,而且他知道喬峰那是海量,絕對不只一碗,當即有些愣神。</br>阿朱卻笑道:“莫非風兄怕了?”</br>風逸稍一遲疑,捧酒一氣喝光,但酒一入肚,辛辣如刀。</br>喬峰嘖嘖讚道:“好漢子,我那段兄弟……”剛要端碗喝酒,突然面色驟變,呆呆端著酒碗不飲。</br>阿朱還道他發覺了什麼,四下瞧去,不見有異,低聲問道:“大哥,怎麼啦?”</br>喬峰一驚,道:“沒……沒什麼。”端起酒來,一飲而盡,酒到喉頭,突然氣阻,竟然大咳起來,將胸口衣襟上噴得都是酒水。</br>他酒量世所罕有,內功深湛,竟然飲酒嗆口,那是從所未有之事。</br>阿朱暗暗擔心,也不便多問。</br>風逸卻知道喬峰這是想到了段譽。</br>喬峰和阿朱雖均與段譽熟識,但大理國段氏乃是國姓,好比大宋姓趙的、西夏國姓李的、遼國姓耶律的都是成千成萬,段譽從不提自己是大理國王子,兩人壓根不知道段譽乃是段正淳之子。</br>只是喬峰飲酒之際,突然想起那日在無錫和段譽賭酒,對方竟以“六脈神劍”的上乘氣功,將酒水都從手指中逼了出來。其後行路比試,他那等神功內力,喬峰自知頗有不及。</br>段譽尚且不會武功,內功便已如此了得,那大對頭段正淳是大理段氏的首腦之一,武功想必更加厲害,這才大驚失態,導致嗆酒。</br>喬峰卻不知段譽巧得神功、吸人內力的種種奇遇,單以內力而論,段譽比他父親已不知深厚了多少倍,而“六脈神劍”的功夫,當世除段譽一人之外,亦無第二人使得周全。</br>阿朱雖不知喬峰心中所想的詳情,也料到他是為報仇之事發愁,便道:“大哥,報仇大事,不爭一朝一夕。咱們謀定而後動,就算敵眾我寡,不能力勝,難道不能智取麼?”</br>喬峰心頭一喜,想起阿朱機警狡猾,實是個大大的臂助,當即倒滿一碗酒,一飲而盡,說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br>報此大仇,已不用管江湖上的什麼規矩道義,多惡毒的手段也使得上。對了,不能力勝,咱們就跟他智取。”</br>阿朱偷瞟了風逸一眼,目光微微一亂,忽一咬牙,高聲道:“風兄,我和你打個商量。”</br>風逸好奇道:“什麼商量?”</br>阿朱吐一口氣,說道:“你能不能幫喬大哥報仇?”</br>喬峰也覺訝異,見她神色冷靜,風逸卻是低眉耷眼,一言不發。</br>喬峰笑道:“阿朱,風兄幫我已經夠多……”</br>阿朱介面道:“大哥,你從前跟玄苦大師學藝,想是年紀尚小,沒學全少林派的精湛內功,否則大理段氏的一陽指便再厲害,也未必在少林派達摩老祖的《易筋經》之上。</br>我曾聽慕容老爺談起天下武功,說道大理段氏最厲害的功夫,還不是一陽指,而是什麼‘六脈神劍’。</br>有個吐蕃和尚鳩摩智曾用凌空內勁來殺我和阿碧,段公子手指點點戳戳,便把他無形刀的內勁擋開了,那和尚說這就是‘六脈神劍’。”</br>喬峰點頭道:“我適才發愁,正是為了這六脈神劍。勁來無形,如刀似劍,那又如何抵擋?”說著皺眉沉吟。</br>風逸笑道:“二位難道真以為這帶頭大哥是段正淳?”</br>“怎麼?”喬峰不覺動容:“風兄認為不是?”</br>風逸搖頭道:“這根本就不可能。汪幫主文韜武略再比不上你,也是堂堂丐幫首腦,如何能夠聽命於一個大理王爺?</br>再則我洞察力比你們好點,否則怎知馬伕人端倪。”</br>喬峰默默點了點頭。</br>阿朱目光一閃,沉吟道:“那如風兄所言,那個能讓馬寡婦發狂的男人,除了喬大哥,便是段正淳了,所以她臨死之前想要借喬大哥的手報仇了?”</br>“聰明!”風逸嘖嘖說道:“多半是這樣。”</br>風逸知曉所謂段正淳是帶頭大哥,自己稍微一點撥,便能化解,只是有些事,已經來不及了。</br>沉吟間,就聽阿朱道:“馬伕人一介無名之輩,風兄連他的情事都瞭如指掌,那這帶頭大哥是誰,風兄恐怕也知道吧?”</br>喬峰將目光也投向了他,說道:“是啊,風兄既說自己是丐幫護法,我任幫主多年,卻也不知。但你的降龍掌手法卻是不假,而我既是契丹人,汪幫主防我一手,也是應該。</br>我就想知道這一切的來龍去脈,還請風兄相告,你的大恩大德,喬峰感激不盡!”</br>說著起身將一碗酒一飲而盡,</br>阿朱也起身道:“風兄若是能幫大哥,了了心願,小女子甘願下輩子結草銜環!”</br>又給喬峰再次滿上,喬峰正要舉碗。</br>風逸忍不住一聲長嘆道:“喬兄,你猜的不錯。</br>來龍去脈非我不知,也非怕麻煩。</br>只是你聽我一句勸,別再查下去了,就乘著我在你身邊,帶著阿朱姑娘隱姓埋名,去享受二人世界,從此讓江湖上沒了你這號人物,就很好了。”</br>他知道喬峰的悲劇就在於,苦苦找尋殺了父母、恩師的大惡人,不是什麼帶頭大哥,卻是自己親爹。</br>而居心叵測假傳訊息的罪魁禍首則是慕容博。</br>這兩人與喬峰、阿朱都是關係非淺,如今兩人定情,知道真相,不但仇報不了。兩人估計也沒法敞開心扉在一起了。</br>所以知道真相,將會是對兩人最大的打擊,還不如什麼都不知道,去塞外不問世事。</br>然而風逸這番苦心,喬峰與阿朱二人均是不明所以。</br>喬峰沉聲道:“風兄說笑了。喬某若非仇怨重重,不止一樁,有風兄一言,退出江湖,牧馬放羊也沒什麼大不了的!”</br>阿朱也嘆道:“若是大哥真是契丹人,除了他親生父母的大仇,還有他養父養母喬家老先生、老太太的血仇,以及師父玄苦大師的血仇,難道你要讓喬大哥都忘了嗎?</br>你縱然憑藉武功打得喬大哥不能報仇,可他這輩子能夠開心嗎?活著也如行屍走肉一樣,跟死了有什麼區別?”</br>阿朱這話說進了喬峰心縫裡,他縱然英雄,也不由大為感動,虎目含淚,連聲道:“好阿朱,好阿朱……”</br>風逸莫名懂了原劇情中的阿朱為何要替段正淳死了。</br>不是她蠢,她傻!</br>而是她將愛演繹到了極致。</br>因為喬峰始終要去尋找他心目中的“大惡人”報仇,可那個仇人卻是自己的生身父親。</br>若是喬峰殺了父親,到時,兩人縱然生活在一起,也一定勉強,很是痛苦。但若分手,對他們來說,照樣是痛不欲生的。</br>阿朱是喬峰黑暗生命中的一道光,那是他的白月光,阿朱若對喬峰說明自己是段正淳女兒,喬峰很可能會放棄報仇。</br>但阿朱瞭解喬峰為人,以他英雄蓋世的性格,很難設想他會如何痛苦,也很大可能不會與自己這個殺父仇人的女兒,繼續在一起了。</br>所以阿朱只能代替父親而死,以命償命。</br>而且喬峰既然如此忌憚六脈神劍,阿朱也怕喬峰打死段正淳,惹得大理段氏復仇,死在對方手下。</br>阿朱的舉動,乃是經歷痛苦思索後,對愛情作出的偉大奉獻。</br>因為這是用她自己的生命,換取喬峰的幸福。</br>這一刻的風逸雖然讓他們意識到帶頭大哥不是段正淳,可最終是蕭遠山、慕容博,於他們而言,彷彿也沒什麼區別。</br>或許喬峰找慕容父子報仇,若是有機會,阿朱也會易容代他們而死。</br>風逸心中暗罵老天太狠毒,太過為難兩人了,只能端起了一碗酒,一飲而盡。</br>就聽阿朱道:“大哥,風兄,那日慕容老爺和公子談論天下武功,我站在一旁斟茶,聽到了幾句。慕容老爺說道:‘少林派七十二項絕技,自然各有精妙之處,但克敵制勝,只須一門絕技便已足夠,用不著七十二項。’”喬峰點頭道:“慕容前輩所言甚是!”</br>阿朱又道:“那時慕容公子道:‘是啊,王家表妹就愛自誇多識天下武功,可是博而不精,有何用處。’</br>慕容老爺道:‘說到這個“精”字,卻又談何容易?其實少林派真正的絕學,乃是一部《易筋經》,只要將這部經書練通了,什麼平庸之極的武功,到了手裡,都能化腐朽為神奇。’”</br>根基打實,內力雄強,則一切平庸招數使將出來都能發揮極大威力,這一節喬峰自是深知。說道:“深得我心,深得我心。可惜慕容先生已然逝世,否則我定要到他莊上,拜見這位天下奇人。”</br>阿朱嫣然一笑,道:“慕容老爺在世之日,向來不見外客,但你當然又作別論。”</br>喬峰抬起頭來一笑,知他“又作別論”頗含深意,意思說:“你是我的知心愛侶,慕容先生自當另眼相看。”阿朱見到了他目光的神色,不禁低下頭去,暈生雙頰,芳心竊喜。</br>風逸卻是看著兩人情愛深重,越覺得兩人各自人生,本就是個悲劇。</br>結合在一起,更是個悲劇。</br>縱然免去了阿朱因為段正淳死在喬峰掌下的結局,但慕容家對於阿朱何嘗不是父母之家,那時兩人終究免不了痛苦一生。所以阿朱才不得不死吧!</br>就見喬峰喝了一碗酒,問道:“慕容老爺去世時年紀並不太老吧?”</br>阿朱道:“五十來歲,也不算老。”</br>喬峰道:“嗯,他內功深湛,五十來歲正是武功登峰造極之時,不知如何忽然逝世?”</br>阿朱搖頭道:“老爺生什麼病而死,我們都不知道。他死得很快,忽然早上生病,到得晚間,公子便大聲號哭,出來告知眾人,老爺去世了。”</br>喬峰道:“嗯,不知是什麼急症,可惜,可惜。可惜薛神醫不在,否則好歹也要請了他來,救活慕容先生一命。”</br>他和慕容氏父子雖素不相識,但聽旁人說起他父子的言行性情,不禁頗為欽慕,再加上阿朱的淵源,更多了一層親厚之意。</br>阿朱又瞥了一眼風逸,笑道:“風兄,你不能相助我們報仇……”看了看周圍,壓低聲音道:“你將那門神功翻譯出來後,能不能轉授大哥?”</br>她一心為喬峰著想,不管帶頭大哥是不是段正淳,可那人能率領中土豪傑,自是個武功既高、聲望又隆的人物。</br>喬峰勢單力孤,所以先讓風逸幫忙,而後又故意將慕容博說易筋經的神妙之言說出來,就是想讓風逸生出虧欠之心,好幫喬峰復仇。</br>至於說風逸看不懂那本天書,她覺得對方一定有辦法,因為風逸在她眼裡,如同喬峰看待慕容博一樣,也可稱天下奇人。</br>風逸伸出食指輕彈酒碗,“叮叮噹噹”,笑道:“阿朱,你講這麼多,無非是說易筋經有多厲害,我豈能不知你的用心。</br>雖然你我之前都是交易,幫喬兄復仇,也是牽扯甚大,可衝他的人品與豪氣,我風逸幫他一幫,也沒什麼。</br>只是最後的結果,或許不是你們想要的。譬如我適才所言為真呢?這仇還報嗎?”</br>此言一出,喬峰與阿朱無不震怒。</br>阿朱大聲道:“我與大哥拿你當朋友,怎料你出此無稽之言!”</br>她怎能相信喬峰之仇與慕容家有什麼瓜葛。</br>風逸笑了笑,說道:“喬兄,你聽我一句,我無償幫你一次!”</br>喬峰道:“怎麼說!”</br>風逸道:“你我絕對是被人跟蹤了,無非是遙遙跟隨,不敢現身,否則丐幫怎知你我易容同行?顯然陰謀還在繼續,只要你去找譚公譚婆智光大師他們,這些人一定會死!”</br>“厲害!”喬峰一蹺大拇指,嘖嘖連聲:“我也有此疑惑,準備請你助我設法抓鬼!”</br>阿朱笑道:“我有個主意,給風兄易容改裝,待我與大哥前行,你可以稍待,到時候……”</br>風逸搖頭道:“不瞞你們說,這樣的鬼我不想抓,因為沒有意義。</br>抓到了,塗添悲傷。但你們若是決定退隱江湖,直接往關外走,我隨後給你保駕護航,將能夠跟蹤你的不利因素,都給打發了。</br>絕不讓你的行蹤被旁人所知。你們若是不願意,我就愛莫能助,且看個人造化了!”</br>喬峰眉頭一皺道:“風兄,你怎麼這麼怪?”</br>風逸笑而不答,阿朱卻說:“你為何不讓大哥復仇,或者說是好像怕他復仇?”</br>風逸幽幽道:“江湖詭譎。會有很多意想不到之事發生。譬如喬兄以前以為針對自己之人,渾然沒料到是丐幫老兄弟。</br>如今知道了,不曾想不光是丐幫,還有人在背後陷害,你們又以為這惡人是帶頭大哥。</br>阿朱說符合帶頭大哥身份的有少林方丈,喬兄為何不信?”</br>喬峰道:“智光大師不讓我看帶頭大哥的署名,將之吞進肚中,足以說明此人還在人世。</br>而三十年前能參與雁門關一役,若是活著,此人在少林寺最次也是玄字輩的有道高僧,他們絕對做不出殺害我父母恩師之事!”</br>風逸笑道:“你為什麼不去想,或許你又想錯了,這帶頭大哥和這大惡人不是一人呢?”</br>喬峰一驚道:“他們若非一人,那這大惡人何以如此害我?”</br>阿朱也道:“這人殺了大哥父母與恩師,不就是怕他知曉自己身世嗎?</br>除了帶頭大哥有動機,生怕事情敗漏?還有誰怕?”</br>風逸笑道:“你們推斷帶頭大哥怕事情敗漏才陷害喬兄,但這成立嗎?</br>當年帶頭大哥對付喬兄父母,乃是因為漢胡之爭,雖說是誤信人言,但從根本上來說,何錯之有?</br>所謂無辜,無論是漢人死在契丹人手上,還是契丹人死在漢人手上,所在多有,豈在一例?</br>難道你喬峰是人,旁人就不是人?”</br>喬峰與阿朱不禁默默點頭。</br>風逸喝了碗酒,接著道:“而且涉及兩國兩族之爭,既然殺了你的父母,將你斬草除根都是應該!</br>無非你親爹當日能殺帶頭大哥而沒殺,他當時不明白,後來知道遺刻內容,才知道被騙了。遂將喬兄交給旁人收養,為了彌補過錯,將你培養成了蔑視天下的英雄豪傑。</br>在這事上,沒有江湖豪傑會認為如此對待一個契丹人,有什麼錯,人家又有什麼可掩飾的,需要殺人滅口!”</br>阿朱狐疑道:“那為何智光大師要將帶頭大哥的名字吃進肚裡,不給喬大哥知道呢?”</br>風逸笑道:“喬兄,什麼脾氣?</br>蠻勁一上來,講究的就是乾脆利落,當然,這也能說是英雄氣。</br>然而智光大師就怕你這英雄氣發作,如同去聚賢莊一樣,打上門去。</br>固然是怕傷害了帶頭大哥,失了江湖義氣,何嘗不是怕你報仇不成,送了性命?</br>畢竟你沒聽嗎?人家帶頭大哥聲譽隆重,部從眾多,你孤身一人,又能敵幾個?</br>就說你夜入少林寺,應付得了玄慈、玄難、玄寂,再加上其他玄字輩的,你還能應付得了嗎?”</br>這番話讓喬峰的臉色陣紅陣白,身子微微發抖,他當然知道智光大師為人。</br>喬峰知他當年曾發大願心,飄洋過海,遠赴海外蠻荒,採集異種樹皮,治癒浙閩兩廣一帶無數染了瘴毒的百姓。他因此而大病兩場,結果武功全失,但嘉惠百姓,實非淺鮮。</br>這是讓喬峰都肅然起敬的人物。</br>而且如風逸所言,少林寺中玄字輩高僧足有三十餘人,若都一擁而上,他哪裡打得過?</br>阿朱則是瞪著風逸,但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br>半晌,喬峰才搖頭嘆氣:“風兄話雖不近人情,道理卻是不錯。我生身父母若真是契丹人,漢人喊打喊殺也是應該。</br>所以我真正的大仇人,是那個給帶頭大哥的傳信的妄語之人,只是智光大師曾說,此人後來失蹤,恐怕已經死了……”</br>說到這裡,喬峰猛然一拍桌子,說道:“是了,這妄人肯定沒死,所以他怕我知道帶頭大哥身份找他論證,從而知道他的身份。</br>這人能讓帶頭大哥這種大有身份之人深信不疑,定然大有來頭,恐怕還有後人存世,一定是這樣!”</br>阿朱吐一口氣,說道:“大哥猜的肯定沒錯,一定是那個給帶頭大哥報信之人。”</br>風逸眼見又到了這裡,笑道:“這些問題,太複雜,就是你自己若是查明,恐怕也不是你願意看到的,到時又該如何?</br>再則好多事都是造化弄人,或許你們所思所想,未必是假,也未必是真。誰又能說的清楚!”</br>驀地起身,朗朗道:“喬兄,昔日因,今日果,胡漢恩仇兩難息,</br>求不遂心,又何必苦苦而求?</br>這世上任何事情,再是到了絕境,也有一條出路,那就是隨它去。</br>已經這樣了?又能怎樣?還不是這樣!</br>沒有人能夠回到過去,重新開始,但是卻能從今天開始。</br>你想報仇,但很有可能會讓你走到無法報仇的地步,又失去了你心愛的阿朱姑娘,豈不是得不償失?後悔莫及?</br>你已經夠努力了,只是人力抵抗不了天意,既然求之不得,又何必自取苦痛?</br>喬兄,我言盡於此,你好好想想吧,我一覺醒來,你給我答案。”驀地大袖一拂,已經上了客棧二樓。</br>喬峰望著風逸消失不見,說道:“他說的不錯,這大惡人聰明機謀,處處在我之上,武功似乎也不弱於我。他要取我性命,只怕也不如何為難。我帶著你,對你的確危險!”說到這裡,額頭汗水涔涔而下。</br>喬峰體會錯了風逸的意思,以為這大惡人會對阿朱出手,一個在明,一個在暗。</br>饒是他天不怕地不怕,但既然涉及到阿朱,也是英雄氣短。</br>阿朱叫了一聲“大哥”,拿出手帕把他額上汗珠拭去,握住他的手,說道:“大哥,你可太謙了。”</br>喬峰十七歲拜師汪劍通,開始行走江湖手掌下不知斃過多少兇徒惡奸,但這雙殺人無算的巨掌被阿朱又溫又軟的手輕輕一握,正所謂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不由嘆了口氣,說道:“阿朱,風兄說的是,這些刀頭上掙命的勾當,我的確過得厭了。</br>在塞外草原中馳馬放鷹,縱犬逐兔,從此無牽無掛,當真開心得多。阿朱,我在塞外,你瞧我不瞧?”</br>阿朱臉上一紅,低聲道:“我不是說‘放牧’麼?你馳馬打獵,我便放牛放羊。兩個人天天在一起,一睜眼便互相見到了。”說到這裡,將頭低了下去。</br>喬峰雖是個粗豪漢子,但她這幾句話中的含意,卻也聽得明明白白,她是說要和自己終身在塞外廝守,再也不回中原了。</br>喬峰不由得心意激盪,伸出粗大的手掌,握住了她小手,說道:“阿朱,你對我這麼好,不以我是契丹賤種而厭棄我麼?”</br>阿朱道:“漢人是人,契丹人也是人,又有什麼貴賤之分了?我……我喜歡做契丹人,這是真心誠意,半點也不勉強。”</br>說到後來,聲音有如蚊鳴,細不可聞。</br>喬峰大喜,突然伸掌抓住她腰,將她身子拋上半空,待她跌了下來,然後輕輕接住,笑眯眯地向她瞧了一眼,大聲道:“阿朱,你以後跟著我騎馬打獵、牧牛放羊,是永不後悔的了?”</br>阿朱正色道:“便跟著你殺人放火,打家劫舍,也永不後悔。跟著你吃盡千般苦楚,萬種熬煎,也是歡歡喜喜。”</br>喬峰大聲道:“我喬峰得有今日,不管我是契丹人,還是漢人,我都不在乎了。</br>阿朱,我們這就找風兄去,就麻煩他護送我們一趟,找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隱居,再也不理會這是是非非!”</br>阿朱只覺心跳加快,她何嘗不知,喬峰要報仇的對手,不管是帶頭大哥還是那報信之人,三十年前,就已名動武林,今時今日,更加不可說。</br>喬峰與這夥人為敵,豈有勝算?</br>聽喬峰答應不再尋仇,如處幻夢,卻不及開口,就聽一聲冷哼,一個蒼勁有力的聲音隨之響起。</br>“堂堂丈夫,竟然因為一個低三下四的黃毛丫頭,罔顧父母之仇,你也配為人?”</br>霎時間,阿朱好似捱了劈頭一棍,臉色倏地煞白,循聲看去,就見一個身材魁梧的黑衣人站在店門口。</br>喬峰眼見來人黑布蒙面,只露出一雙冷電般的眼睛,而他出現在店門口,如此迅捷,自己竟然未察,心中頓如電光閃過:“是那聚賢莊出現的黑衣人。”</br>他心念轉動間,眉頭一皺,霍地起身,揚聲道:“我喬峰做事,何用你這老賊置喙!”</br>“啪啪,真霸氣!”</br>只見風逸一邊拍手一邊笑吟吟地站在了二樓。</br>那黑衣人雙眼精光爆閃,在風逸臉上一掠,驀地抬頭向天,縱聲長笑。</br>幾人只覺他長笑聲中大有悲涼憤慨之意,喬峰也不禁愕然。</br>黑衣人突然笑聲一斂,一對晶光燦然的眼光瞪在喬峰臉上,冷笑道:“喬峰,你喬峰,說的好啊,你當你是誰?</br>你就是個愚不可及的臭騾子!</br>為了這臭丫頭,孤身冒死,連祖宗都不認了,還一口一個風兄,你要明白,這裡沒有人拿你當兄弟,沒有人拿你當朋友……”</br>“閉嘴!”喬峰臉色鐵青,厲聲喝道:“你這藏頭蓋臉的老賊,也配對我喬峰說教!</br>你一直暗中跟蹤於我,我父母恩師都是你殺的吧?”</br>繼而抬頭道:“風兄,請你看著阿朱,不要讓此賊傷到!”</br>說著一晃身,已然搶至黑衣人身前,雙掌一揮,緩緩推向對方前胸。</br>(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