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龍肉,地下驢肉,這玩意兒是真香啊。”
獄卒們興沖沖地架起大陶盆,將切成拳頭大的生肉塊投入沸水中。不多時,鮮紅的肉塊翻滾變色。
牢門外,傳來一陣陣令人作嘔的肉香。
因被拖行,寶珠丟了玉梳,精緻的髮髻散落下來。她披頭散髮,眼神空洞,靠在冰冷潮溼的石壁上,看著他們生火、燒水、煮肉。待肉煮熟,他們迫不及待撈出,將滾燙的肉往嘴裡送。
“關中驢的味道,就是比太行驢肥嫩。”一個臉上有胎記的獄卒舔著嘴邊的肉汁,故意斜眼看向寶珠,“關中的女子,也比河北豐盈貌美,哈哈哈。”
“明天就得把這兩個人轉運到正定,這是節帥要的人,你們就別惦記了,有肉吃到飽,還不知足?”一個年老的獄卒說。
寶珠與韋訓被俘後,被那夥軍健就近押送到封龍山下的監獄。這監獄是用一座廢棄石窟寺改造的,依山壁而建。牢房內側是半凹石窟,裡面還留有百年前鑿山而成的佛祖造像。屋頂高曠,瓦片破舊脫落,露出一塊臉盆大的“天窗”。
森冷月光透進來,牢房內陰冷潮溼,黴味撲鼻。封龍寺,是它原本的名字。
“那個青衣人招了沒?”一個麻子臉問。
“沒呢。那傢伙恐怕不是凡人,被床子弩捅個對穿,居然還沒死透。什麼招數都用了,手筋腳筋挑斷了愣是不吱一聲,還與人說笑,邪門得很。”
“聽說他用一把不到八寸的匕首,殺了三十多個步卒,若不是擒住人質,還真抓不住他。”麻子臉不禁打了個寒噤,“節帥要的寶貝到底長什麼模樣啊?”
“你問我,我問誰去?反正搜過身了,除了那把匕首像是件稀罕古物,別的東西都不像。反覆拷問,他就只承認‘盜珠之罪’,你們看見行李裡面有像珍珠的東西嗎?”
眾人紛紛搖頭。
洛陽的探子傳來小道訊息,這件能夠“顛覆大唐、禍亂天下”的神器,如今在中原江湖傳得紛紛揚揚。王承武身為成德節度使,命人在關卡暗訪來往旅客,不惜截殺朝廷命官也要得到它,其野心已昭然若揭。可惜的是,誰都猜不透那神器究竟是何種物品。
最可疑的是一個繪有“臣崔克用謹敬”的七寶琉璃盒。崔克用是威武節度使,淮西強藩的領袖,這華貴的容器一看就是敬上用的。然而令人失望透頂,盒子是空的,裡面只放著幾朵乾花。
除了空盒與匕首,青衣人身上還搜出一疊被鮮血浸透、大小不一的紙片,看起來是他珍藏之物。除了一句“箭無虛發,仇不過夜”以外,其餘都是些廣為人知的詩歌,怎麼看也不像是藏寶線索。
令人訝異的是,這三大一小四個人中,竟然搜出了兩爿魚符。不過,天高皇帝遠,強龍壓不住河朔虎,朝廷即便知曉,又能如何呢?
麻子臉看向牢房中的另一名囚徒,心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誰能想到這樣一名美麗少女,江湖人稱“騎驢娘子”,百步穿楊,以一當十。若不是斥候打探到二人武藝高強的傳聞,派了一個營的披甲軍健前去伏擊,被她放翻的人數恐怕不會少於那個青衫客。
胎記獄卒仍不死心,問道:“要不,咱們試試拷問這個女子?”
老獄卒卻果斷搖頭:“那青衣人快不行了,萬一不小心再把這女的拷打致死,丟了寶物線索,那該入土的就是咱們了。明日就轉運,讓正定的人去頭疼吧。”
眾獄卒知道他最有經驗,都不想惹這個麻煩,於是將精力集中到鍋中撈肉,大快朵頤起來。
寶珠表情木然,聽著他們肆意在牢房外議論,吃喝,算計。
月上中天時,負責拷問的那批人疲憊不堪,不想再繼續熬夜,將血肉模糊的韋訓拖回牢房。
牢門一開啟,寶珠拖著腳鐐,撲上去抱住他。
他們太害怕了,生恐這絕頂高手重傷之下仍能暴起傷人,早早挑斷了他的手腳筋脈,又將四肢打碎,才放心收監。
如今,這頭猞猁被徹底拔去了爪牙,不論是無堅不摧的殘燈手,還是神出鬼沒的蜃樓步,都再不能施展。他像一隻溫順的貓兒,乖乖躺在她的膝頭,氣息已微弱得難以察覺。
寶珠淚如雨下,混著他臉上的血水往下滴落。
韋訓微微睜開眼睛,視線中模模糊糊映出她的臉。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斷斷續續道:“天上……下淚雨了……”
“疼得厲害嗎?”她顫聲問。雖明知故問,但她一定要與他說話。
“一點也不……只是有點渴……”他輕聲回答,面容沒流露任何痛苦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