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院中好似一番天地都化作了一方囚籠,死死束縛著眼前昔日有著賀蘭美玉之稱的謀士。
非是天地他人,而是自縛。
阿蘇勒回首也是望了一眼鐵伐,相視無語,這一趟招納賢士之行原本已是十拿九穩,沒有半分差錯。
沒想到最終卻功虧一簣,滿盤皆輸。
千算萬算,棋差一招,疏漏了眼前此人和舊主賀蘭大君之間的情義。
原本幾人派出斥候打探到的訊息,在議事大帳中眼前此人已是和賀蘭大君徹底決裂,雙方間沒有半點緩和餘地。
一部之主,棄之不用自家謀士嘔心瀝血諫言,反而聽信採納一個寵幸之臣的獻媚之語。
良謀不納,忠心不見,諫言不聞,乃為昏庸。
阿蘇勒等人當時得知這個訊息時,已是大喜過望。
心中知曉再少了眼前這人謀劃掌控全域性之後,這趟夜襲誘敵之計,已是板上釘釘。鐵伐更是放言,明日此時當為世子敬酒慶賀之語。
殊不知今日前來,古雷這番姿態已是讓阿蘇勒原本高昂的興致慢慢沉了下去,心中明瞭想要招納此人,已是難上加難。
原本草原兒郎本來就是部族觀念淡薄,只有大部族兒郎才會對自己所在部族產生歸屬感,皆因祖輩世代居住效力。
但即使如此,草原部族大戰,死傷俘虜極多,大多也是往往很快就歸順戰勝部族。
而那些遊蕩在草原上惶惶度日輾轉求生的小部族之人,那有什麼報效至死,不事二主之說。
頭狼之說,在每一個草原兒郎的血液裡流淌翻滾,經久不息,那是已經生生刻在骨子裡的東西,永不會忘。
草原上只有強者才會引人追隨,只有狼王才會帶領族群度過凜冬。
而看來眼前古雷,這位能與納蘭老師齊名的賀蘭美玉,無雙謀士,卻是另一種人。
這種人不貪權勢,不喜名利,不好錢財,不愛美色。最為純粹,最為固執。
終其一生只為自己信念而活,執著於心中所思所想,如今信念理想一朝破滅,卻是再難以提起興致再去做其他事。
眼前古雷從阿蘇勒至此院中到如今,種種無禮行跡,估摸怕也是有幾分存心惹惱阿蘇勒的意思在裡面,只求速死,不求其他。
“碩風世子在不必過多言語來說服我,我與賀蘭大君之間雖不是血脈安答,卻情誼更似血脈安答。
一句話便是讓楚青封等人愕然,接著又是恍然大悟,難怪如此。
我二人自幼便一同在族中進學,他阿爸是大君,我阿爸卻只是部族中一微不足道小吏,雙方地位猶如雲泥之別,但他以誠心待我,年年不改。
曾記得幼時他還笑稱,要與我結為安答,但我們二人心中都知曉,老大君是不會同意此事的,狼王的兄弟應該是獅子,而不是一看馬小吏的孩子。
古雷抬頭落寞一笑,落寞是因斯人已逝,笑卻想必也是又想起當初那兩個無憂無慮的少年郎吧。
此後呢,他少年繼位大君,我年少聲名鵲起,雙方也再無之前那般天差地別。二人雖無再提起結為安答之說,但昔日種種皆是沉甸甸放在心頭,不曾割捨。
他年少勇武,騎射之術冠絕部族,每逢戰必身先士卒,單騎破陣。
性子呢,喜殺伐,易喜怒,卻不愛豪奢,總是輕易聽信他人,我勸過他多少回了,他總改不了這一點,只是笑稱有我在,就無大事。
說到此處,古雷話聲又是乾澀幾分,雙目失神。
我還記得當時年少時,我與他在城中後山偷偷飲酒,席地而坐,月下暢飲。
古雷原本失去光澤的眼眸,又重新散發著幾分奪目光彩。
醉酒時他拉住我說醉話,說他不想當大君,想當統帥一軍的將軍。我還笑他,不做大君,做什麼將軍。還要他做一位合格的大君,要帶著部族的子民在這殘酷草原活下去。
我要知道,是今天這般模樣,他不當那大君也罷,不當也好啊。
古雷怔怔拿著那空酒壺,雙眼緊閉,顫聲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