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龍者,上不飛於天漢,下不見於滄田,而蟠居屈於深井之中,乃是幽困之兆。“囚龍井”之名,便是由此而來。
同樣屬於禁錮類的法陣,“囚龍井”與其他的陣法又有所不同——像“樊籠陣法”或是“拴天印”,只須一人主導,陣法便可成形;而且無論陣法形式在主陣者的操縱下有怎樣的變化,整個陣法上上下下就只有一處陣眼,只須陣眼一破,陣法的形勢便也會隨之瓦解。
“囚龍井”的不同之處在於:這個陣法的成形需要九個人共同合力才能成形,除此之外還需要一個主導者來指揮陣法的變化。這樣一來,使得陣法形勢的威力相較於一般的禁錮類陣法要大出許多;而且由九個人合力鑄成的陣法,陣眼的數量和變數也發生了轉變,想要靠傳統的那種打破陣眼的方法來瓦解陣勢,便變得困難了許多。
“當真棘手!”這是凌影看到這個陣法後的第一想法。
凌影在仙首之位上坐了那麼多年,除了自身的修為以外,見識也增長了許多,只是簡單地掃視了一圈,便已認出了眼下凌虛閣所擺出的陣勢。而且凌虛閣的陣法明顯經過了徐行舟的改進——主導者徐行舟站在陣心,九個人在外形成陣勢;但凌虛閣此行來的人並不止九個,還有其他兩組弟子在陣法外待命。
這樣一來,凌虛閣這個陣法的容錯率便大大地提高了——且不說“囚龍井”的陣眼本身就數量極多且詭譎莫測,難以破解;即便凌影有把握找準陣眼所在並一擊即中,只要有一處陣眼崩潰,就會有另外一組人立刻補上空缺,並且迅速變化陣法形勢,隱去原有的陣眼。這比車輪戰更能夠消耗一個人的耐力,如果凌影不能保證迅速破陣的話,那結果就只能是被“囚龍井”消耗殆盡。
凌影攥緊了手中的玉簫飛雪,手心中少有地滲出了些許汗水。他知道想要迅速破解“囚龍井”是幾乎不可能的,雖然主陣的幾個凌虛閣弟子修為都不如自己,但是看他們身法沉穩,站位嫻熟,顯然也不是什麼泛泛之輩;再者,“囚龍井”這種陣法從來都不求殺傷,單論消耗,憑自己一人的體力絕對拼不過對面一群人。
最主要的,還是主導陣法的徐行舟……
凌影忽然長嘯一聲,騰身而起,手中的玉簫化作一團瑩白色的光芒,揮舞間宛若一道清暉的月光從空中落下,輕飄飄地閃開了兩邊弟子的阻擊,一招“舉杯邀明月”,朝徐行舟當頭擊落。飛雪壓下的風聲驟然間沉重起來,紫陽真氣猛地爆發。
玉簫與竹簫相比更為堅硬,又比鐵簫輕盈,使起來趁手得多,凌影手中的“飛雪”更不是什麼尋常之物,乃是引崑崙清氣而製成的靈寶,在紫陽真氣的加成下,等閒之輩哪裡能輕易受它一擊。
凌影心知“囚龍井”威力不俗,而徐行舟作為這個陣法的主導者,引導整個陣勢的變化,更是重中之重的人物。他一時之間沒有辦法找到“囚龍井”的所有陣眼,也沒有把握能夠一擊致敵,眼下唯一的辦法,就是先制伏徐行舟,扼制陣法的變化;若是能夠進一步抓住他作為人質,那麼脫身也就沒什麼問題了。
凌影當年在仙愁淵凌雲渡上大戰玄門百家贏得仙首之位的事情,在仙門中可謂是人人皆知。他在千年之前尚且能夠以一人之力連敗數十位好手,千年後的修為更是不可估量。眼下這招“舉杯邀明月”,蓄滿了至剛至強的紫陽真氣,舉手投足間看似輕飄飄的渾不著力,但真正落下時必是石破天驚的一擊。這要換做是旁人,十有八九得避其鋒芒;剩下的那十分之一,也就只有像葉無心那樣的人才敢正面接下他的招數。
凌影到底是沒有下殺手,但是在這招的運力上也沒有絲毫怠慢。他心裡頭估摸著徐行舟面對自己這招時勢必也要躲讓,而他已經在腦海中想出了好幾個後招,若是對方閃躲或是退讓,他就可以抓住對方的破綻,乘勢直上;徐行舟只消在先手時落了下風,後面也就沒什麼機會能夠翻盤了。
殊不料一招當頭,徐行舟卻絲毫沒有躲閃的跡象。凌影出手不慢,轉瞬之間玉簫“飛雪”已經落到了他的腦門前。剎那間,只見徐行舟右腳微動,不著痕跡地向後挪開了半步,同時手中摺扇一攏折成短棍,堪堪一架,格住了飛雪的下壓之勢。
只聽得“砰”的一聲,徐行舟腳下的石板路面發出一聲裂響,一道道裂紋在他的腳底出現,向四周蔓延開來。
凌影千算萬算,沒想到徐行舟還真的敢接他這一招。剛開始他還以為對方只是虛晃一槍,實際上還留有後手,等到玉簫架上了摺扇,兩人身上鼓盪的真氣在半空中一撞,他才明白對方是真的在和自己硬碰硬的過招。這樣一來,局面一下子變得簡單了起來,他方才在腦海中所想的那些後招,便一個也用不上了。
徐行舟的修為雖然已經有了九重天的高度,但是與凌影相比依舊是差出了一段距離,要拼內力的話,他絕對不是凌影的對手。因此照理來說,面對後者的當頭一擊,他應該是要閃躲才對,似眼下這般正面迎上,幾乎與自殺無異。
但是他偏偏就這麼做了,而且成功接了下來!
玉簫與摺扇相碰的那一刻,凌影只覺得一股力道從對方的兵刃上傳來,雖然不如自己的紫陽真氣一般剛強霸道,相對而言還要柔和得多,但是初始之時若有若無的,綿綿長長,就像一團軟綿綿的雲朵;然而後期蓄勁後極具韌性,有如漫天雲海,鋪天蓋地而來,勢不可擋,竟逐漸與天下至陽的紫陽真氣呈分庭抗禮之勢。
凌影只覺得一顆心彷彿漏跳了一拍,生怕對方也留有什麼後手,急忙收招回撤,腳下運勁,身形向後盪開。
怎知那股綿長的勁道便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竟然順著他後撤時的力道蔓延上來,好像非要在他胸膛處撞上一下才肯罷休一般。凌影不由得心中慍怒:“本座想放你一馬,你反倒來糾纏本座!”他力隨念轉,右掌向外掠走拂出,掌力所及,震散了對方的那股力道;待到收勢之時,只覺得掌緣上傳來一陣輕微的麻木感,不由得臉色一沉。
“雲脈?!”凌影黑著臉吐出兩個字。
徐行舟攏起摺扇雙手一拱:“仙首承讓。”
“難怪你這麼有恃無恐的樣子,原來還留了這麼一手。”凌影冷冷地說道,“這倒是本座失算了——沒想到太陰仙盟分崩離析這麼多年了,居然還有人能夠掌握‘雲脈’的用法。”
徐行舟說道:“本派開山祖師本就是太陰仙盟的外支子弟,當年盟內變亂時才分離在外,創立了現在的凌虛閣。當年關於‘雲脈’的功法幾經輾轉,如今只剩下了幾幅殘卷,鄙人也不過是略懂一二,在仙首面前賣弄,倒是教行家恥笑了。”
凌影看著面前皮笑肉不笑的徐行舟,冷笑了幾聲,森然道:“閣主過謙了,你這水準若還只是叫作略懂一二的話,那本座看來也沒必要在這仙首之位上多待了,趁早退位讓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