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踱進炒茶院,丁永道指著攤在地上晾著的鮮葉道:“我聽說,因著慕家選上了貢茶,鮮葉價錢都趕上了去歲蒸青茶餅,可有此事?”
慕紹堂點點頭;“丁副使果然明察秋毫,不瞞您說,鮮葉價錢確實漲了,但這是一時的,您也知道今年的蒸青茶餅的價錢仍舊低迷,除了慕家的炒青,誰家要那麼多鮮葉?待到穀雨節氣之後,雀舌和硬片的價錢只怕會一路跌到谷底,屆時十文八文一斤,也是稀鬆平常。”
“炒青原來是這麼製得的。”丁永道目不轉睛盯著炒茶工飛速翻轉的手看。
顧青竹走到他面前,矮身行禮:“見過丁副使。”
丁永道的目光追著那捧殺青過的茶葉,只可惜顧青竹攔著他說話,耽誤他看揉捻,遂有些嚴肅道:“你這一天能出多少茶?會不會誤了時間?”
“三生做的是精品茶,每天出的量並沒有固定的數,但肯定能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顧青竹偏了偏身子,又行一禮。
那捧茶轉到了第三人手上烘乾,顧青竹好巧不巧地擋住了丁永道的目光,這讓那男人眉頭跳了下:“少夫人何以有這麼大的信心?”
顧青竹眉眼飛揚,輕笑道:“三生有最好的鮮葉,最強的茶工,如若不然,怎麼能當得起貢茶之名?”
一旁的慕紹堂再次邀請:“丁副使,後場忙亂,咱們還是去前廳喝茶吧,新上的旗槍炒青,我也沒喝過,不如一起嚐嚐?”
丁永道環顧四周:“你家兩位小爺呢,少夫人一介女流都在這裡幫忙,他們又到何處去了?”
慕紹堂幽幽嘆了口氣:“說起來,不怕丁副使笑話,小老兒命苦,統共兩個兒子,二子明成是個聽話的,去茶山督工好些日子了,三兒錦成被他娘寵壞了,見我們這廂忙得顧不上,這會子也不知野到哪裡廝混去了,往後還不知怎麼辦是好!”
丁永道摸了摸下巴道:“不至於吧,我聽旁人說,三爺自打娶了媳婦,長進不少,連花間樂坊這種清水館舍都不去了。”
“嗐,家醜不可外揚,小老兒心裡苦,沒處說啊。”慕紹堂悲憤,只差要捶胸頓足。
“爹!”顧青竹委委屈屈地喚了一聲。
她自然知道慕紹堂是有意隱瞞昨夜的事,可瞧著丁永道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話,她少不得再加一把火。
“你先去忙吧,等他回來,我不會饒他,定為你做主!”慕紹堂接話接得天衣無縫。
丁永道面上一副雲淡風輕的表情,不知聽進去多少,又信了幾許。
隔了三五息,他挑眉道:“走吧,慕老爺,咱嚐嚐新茶去。”
慕紹堂在前廳廂房陪丁永道喝了一回茶,說了些關於貢茶的話,臨行,硬塞給他一斤炒青,方才將這尊菩薩送走了。
慕紹臺心裡記掛慕錦成,在寧江城的官署點了個卯,就找了個藉口回到南蒼縣,他沒有回家,直接進了茶行。
一直睡著,慕錦成只覺周身骨頭疼,可起床活動又怕傷口裂開,故而,躺也難受,坐也難受,正當他漸漸發毛的時候,慕紹臺一步跨了進來。
“你跟我也學了些時日,怎工夫還是這般不濟?居然遭人背後暗算!我早說過,劍乃君子,適宜修心養性,陣前對敵,遇著耍陰謀詭計的,還得靠狠厲的刀!”慕紹臺大馬金刀地坐在桌邊,毫不留情地說。
“刀?偷襲我的就是一把長刀,刃薄如紙,刀身狹長,並不是我們這裡常見的。”慕錦成細細描述昨夜的驚鴻一瞥。
當時,若不是他本能地用劍格擋了一下,只怕他右胳膊已經被當場卸掉了,且他是先摸到了血,才感覺到疼,如此可見,那把刀真的太鋒利了。
“長刀?”慕紹檯面色瞬時凝結了。
“有何不妥?”慕錦成敏銳地捕捉到他眼裡的訝然。
慕紹臺呡了口茶,緩緩道:“你說的這種刀,並不是大黎國所有,最早是外邦朝貢之物,但據我所知,大多數被留收在宮中,輕易不會拿出來賞人,再就是東南沿海的海寇,他們的佩刀與此相似,難道……”
慕紹臺沒有繼續說下去,他不願意相信,也不敢想象,安南戰事之後,朝廷明令加強了海禁,片帆不得入海,雖然沿海百姓日子難熬,但尋常人也根本登不了岸,海寇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侵入了內陸?
再說,慕家只是做茶的商賈之家,與海寇風馬牛不相及,怎可能惹上這幫殺人如麻的傢伙?
慕紹臺心中暗忖,難不成是自個惹了禍?
安南戰事之所以拖了五年,其中少不了海寇不斷的滋擾和趁亂搶奪,慕家軍自然要分出精力對付這些比海里的鯊魚還要狡猾兇殘的傢伙,久而久之,也算是知己知彼,慕紹臺名震安南,對那幾個海寇頭子,同樣如雷貫耳。
可他如今已解甲歸田,離了燕安城的權力中心,身邊只有幾個老兵,又能對誰構成威脅,令海寇如此窮追不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