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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狗 (2 / 2)

“神……神劉……不……不是……”老孫婆子支支吾吾地嘴唇一個勁兒地顫,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劉鳳予轉頭看看老孫頭子,似乎是在尋求答案。

“神劉,就跟你剛才說的似的,我老婆子上午還好好的呢,下午說是要去市裡買點黃豆,就出門了。可是呢,還沒等出村呢,就聽見有狗叫,四下找也沒找著哪有狗,再一回神兒,腿上就讓狗給撓了一下子,回來就成這德行了。你看看,是不是身上招惹什麼了,還是野狗成精,給我老婆子害了?”老孫頭子一副神神叨叨的樣子。

“讓狗撓了?能是狂犬病?”劉鳳予看看建樹,“不對啊,狂犬病也沒這麼快啊。得了,老孫婆子,把腿露出來,我瞧瞧倒是怎麼個事兒。”

劉鳳予慢慢擼起老孫婆子的褲腳,當那幾道傷痕露出來時,她的心裡頓時生出了一股惡寒。那傷痕極深,深到已經能隱約見到森森白骨,而在傷痕的周圍還生出了一圈黑色的猶如藤蔓的紋路,這紋路隨著脈搏跳動,一點一點向別處擴散。建樹一驚,大呼著送醫院,而就在這時,老孫婆子卻突然尖叫起來,瞪著眼睛死死盯著房間的角落,像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劉鳳予順著老孫婆子的視線看去,那一刻,她的眼睛瞬間瞪得彷彿要滲出血來,渾身的汗毛都立起,衰老的心臟險些就要停止了跳動。那是一團人形的黑影,它站在牆角,懷抱著某種她所看不清的不祥之物,睜著灰白的眼睛盯著她們,勉強能稱之為“嘴”的部位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挑起,像是在無聲地狂笑。

劉鳳予以一種極小的聲音在嘴裡嘟囔著,似乎是在唸著某種咒語,一邊念,一邊向那黑暗顫顫巍巍地邁著步子,就在她即將要觸碰到那團黑影時,她猛地從懷中抽出一把桃木短劍向它刺了過去,可是卻什麼都沒有發生,那團黑影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瞬間消失了。再回過身時,老孫婆子渾身開始猛烈地抽搐,鮮紅的血沫子不斷從她的嘴裡冒出。劉鳳予連忙將棉襖兜裡的手絹塞到老孫婆子口中,又用紐扣上的別針扎破手指用血在她的頭上畫了個十分簡單的符,回頭衝著建樹大喊:“把我屋裡的黑皮箱拿來!我要操辦傢伙!”

沒過幾分鐘,老孫家的臥室就被明亮的燭光和灰白的煙給填滿,劉鳳予憑著早年間的記憶在屋子裡生疏地揮舞著桃木劍,將黃底紅字的符紙貼到門上,窗子上以及剛剛那個恐怖的角落裡。建樹早年間也是下過鄉、從過商,見多識廣什麼都懂一些的人,他見過道士做法的場面,雖然他不太瞭解其中的程式,但也能看出個所以然來。可是像劉鳳予這種做法的方式,他卻從未見過。與其說是做法事,不如說這像是在跳大神。儘管他滿心懷疑,但還是照著劉鳳予的指示和老孫頭按著老孫婆子的身體,不讓她有大的動作。就在劉鳳予大聲喊出“急急如律令”時,老孫婆子的身體頓時消停不動了。

難道真的奏效了?建樹這樣想著,按著的手有些鬆懈了。可這種平靜也僅僅維持了幾秒鐘。突然間,鮮血猶如噴泉一般從老孫婆子的嘴裡湧出,可那血並不是鮮紅色或是暗紅色,而是一種汙濁的黑。片刻過後,老孫婆子嚥氣了,燭光照在她扭曲的五官上顯得無比詭異和可怕,看得建樹身上一陣陣發寒。

“老劉,老孫婆子她……”建樹回過身去看劉鳳予,卻發現她痴痴地呆在原地,手中的桃木劍不知何時竟斷成了兩半,身上紫色的道袍也被撕扯成了一條條十分不堪的破布。她的眼神空洞,凝視著他身後被燭光所照亮的空間,像是看到了某種極其可怕的東西。

那會是什麼?是野鬼?是妖怪?建樹心裡想著,身子竟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漸漸地,他感受到了身後那種逐漸向整個屋子蔓延的寒冷,這種冷不同於以往他在任何地方所感受到的冷,這種冷是邪惡的,是陰暗的,是會奪走人生命的冷,就好像他年輕時所在書中讀到過的死人國度之中才會存在的那種冷。

他想要逃離這種寒冷,躲到市裡繁華的燈光裡,可是一種奇怪的召喚卻讓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動起來,向那寒冷的源頭轉過了頭。

那是一個穿著藍色連衣裙抱著黑色玩偶的女孩,她站在炕上俯視著他們,灰白的眼睛中只有虛無。她緩緩張開嘴,發出了不屬於人類的類似於犬吠的可怕叫聲。

燭光熄滅,那女孩也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唯有劉鳳予還站在原地,看著這屋子裡的三具屍體和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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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還沒有停,而且還會繼續下去。也許是建樹在置辦傢伙事兒的時候被某些閒人看見了,所以老孫家兩口子暴斃的訊息很快就在村子裡傳開了。然而一起被傳開的,並不只有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訊息。

劉鳳予坐在自己的屋子裡面抱著那張黑白遺像和殘破的紫色道袍低垂著頭,眼裡滿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心酸和絕望。她不住地狠狠地扇著自己嘴巴,可一切都是無濟於事的。也許她真的變得無用了。

門的咚咚聲打破了這種悲傷氣氛,劉鳳予放下懷裡的東西,看到門口竟站滿了人,他們憂心忡忡,七嘴八舌,不時言語還會隨著咳嗽聲一起吐出來。

病了,所有人都病了。頭痛、發燒、渾身冰冷,所有人的症狀都是一樣的。劉鳳予知道,這大雨和這場流感都不再是她想的那樣簡單了。在安撫好眾人的情緒並招呼他們離開以後,她回到屋子裡手拿起電話座機的聽筒想要給某個人打電話,但撥號的手指卻遲疑了。她回頭看看那張遺像,足足在原地僵了五分鐘,這才憋口氣按下了一連串數字將聽筒放到了耳邊。

“喂,誰啊?”對面是一個年輕的女聲,像是剛剛與某人吵過架一樣,語氣裡有些不耐煩。

“啊,是……小五吧?我是師孃啊!你們大姐在不在,我有點事要找她。”劉鳳予一邊說著,一邊微微地點頭。

“師孃……行吧,等著。”聽筒裡聲音磕磕碰碰,像是倒了幾手又掉到了地上,才送到該接電話的人手中。

“喂,師孃,有什麼事。”對面的聲音很冷淡,沒有一絲感情。

“小琦啊,師孃也不和你說那些個客套話了,咱就開門見山。你也知道師孃現在住著的地方是個城中村,現在村子裡出了點事兒,是邪物作祟,我想請你帶著幾個姐妹兒來這做個法事。你看……”

“師孃,您的能耐可不亞於師父。當年要不是您當機立斷拿師父祭天,怎會平定那種跟天災一樣禍亂。您的厲害我們姐幾個可是有目共睹的,有您在,有我們什麼出手的事兒呢!海貝最近不太平,徐素華又不在,我們可得挑起大梁,所以忙得很。您那邊的事兒啊,我相信您能自行處理。就這樣,告辭。”

電話裡沒了聲音,即使劉鳳予還有話想說,但這些話也註定要爛在肚子裡了。

“老頭子,她們還是沒有原諒我啊……”劉鳳予在昏黃的燈光中佝僂著腰,苦笑著撫摸那張遺像說,“如果你還在就好了。”

沉默半晌,劉鳳予隱約從嘩嘩的雨聲中再次聽到了犬吠。她知道,那條野狗是不會放過他們了。也許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劉鳳予將那被撕碎的紫色道袍重新穿上,身揹著一把陳舊的七星劍走到了門口。在離開前她回過頭看了一眼那張遺像,眼中像是有微微的淚光。

“老頭子,我……去去就來!”

劉鳳予挺直著腰身,口中誦唸著口訣行走在大雨之中,儘管這雨在泥土的水坑中砸出了一個又一個大大的水花,但劉鳳予卻滴水不沾,好似這溢位的正氣將這邪祟之雨通通擋在了身外。在村子與市裡接壤的路口,她找到了擺放在路燈下那個守護著村子的已經被風雨磨蝕得不成樣子的神像。她將七星劍規整地擺放在神像前,一邊誦唸口訣一邊將香爐中的插著的香點燃了。在這瓢潑大雨中,這香上的火星非但沒有被澆滅,反而越燃越亮,縱使寒風呼嘯,灰白的煙仍然飄得筆直,彷彿這不知名的神真的在劉鳳予所看不到的地方吸了她這一身的正氣出現了。可是似乎也正是如此,劉鳳予的道袍和灰白的頭髮被大雨通通給澆溼了。

她雙眼緊閉虔誠地叩拜著,訴說著自己的請求。當她睜開眼時,她看到在身旁的大街上路過了兩個年輕的女孩,一個穿著棕色的風衣,一個長著一頭奇怪的白髮,而在這兩個女孩的身後似乎還跟著某種東西。她擦擦臉上的雨水,眯著眼睛向那東西看去,當她看清楚那東西的一瞬間,她尖叫了起來,可是這種尖叫聲卻被某種東西故意地埋在了雨中,即使近在咫尺,也聽不到她的聲音。

那藍裙女孩從黑暗中出現,在雨中撕破了自己的皮肉用一種無可名狀的方式化成了一條通體蒼藍的巨犬。那巨犬用足以壓碎一切的力將神像和香爐,連同著劉鳳予的信仰和所有的希望都踩了個粉碎。它瞪著灰白的眼睛死死盯著劉鳳予,而劉鳳予也在那雙眼睛中看到了死人國度中數不盡的苦痛靈魂和無限延伸的黑暗。在那團黑暗中,她看到了人類所無法直視的猩紅。

過了很久以後,天亮了,但雨還是沒有停。城中村今天照比平時都要安靜許多,只能聽到電視的嘈雜聲和風吹動破舊鐵門所發出的吱呀聲,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生命的氣息。

劉鳳予依然坐在村子裡能看得見海的角落,身披殘破的紫色道袍,懷抱被血跡所汙染的遺像,不時用手指去戳戳身邊海鷗的屍骨,摸摸建樹的頭顱。她望著這片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海灣,隨著聽不到的歌謠微微擺著頭,似乎是在等待著她親愛的孫子能攢夠錢接她去個好地方,安度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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