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雨多,小池塘裡的紅尾魚被澆打的犯了懶,日下三竿了還躲在展開的荷葉下,任憑傅書業如何用魚食逗弄都不肯浮出水面。
我冷眼瞧著傅書業忿忿的臉,知道他在與爹孃賭氣。
長燈伴讀十數載,如今科舉近在眼前,傅書業卻動了春心。
用阿爹的話講,這叫犯春中邪,需得抓味上好的金銀花疏散風熱,清熱解毒一番。
而阿孃恨恨地丟下一句前功盡棄便拂袖而去。
傅書業不明白,娶妻和科舉有何衝突,值得娘動了這樣大的火氣,竟幾日不同他講話。
“亞子,你說,阿爹阿孃還會去程家提親嗎?”
提個錘錘,我氣的白眼翻出了天來。
那程家姑娘雖是個好姑娘不錯,可她爹渾啊!小偷小摸的事兒就不說了,這魯縣的牢房也是幾進幾齣了,在官老爺的簿子上可是提過大名的人,傅書業要是娶了程姑娘這職業生涯多半是胎死腹中了。
傅書業見我不答話,煩躁的用手使勁地抓著頭髮,院中古樹抽芽,新葉落進烏黑的鬢間與秀髮纏繞在一處。
落日餘暉,薄暮做被,我待的乏了,起身將墊在座下的《樂經》拾起,用力展開書角的折皺,眯著眼道:“傅書業你回不回家。”
傅書業蹲在池塘邊,背對我逆著光,悶悶地聲音傳來:“回去作什麼,阿孃不理我,阿爹又不會做飯。”
我一聽就樂了,將手裡的書卷曲起來塞進袖子,拍拍手喊道:“今兒我做,紅燒肉如何?”
傅書業還想抗爭一下,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咕嚕’響,摸了摸癟了的錢袋,傅書業咂咂嘴嘟囔著起身跟上了我。
魯縣原本是個臨海的小漁村,這裡的村民祖祖輩輩靠海而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勞動人民靠雙手創造了一片天。
這裡世外桃源與世無爭,整個村裡的村民祖宗八代都查的清,民風淳樸,路不拾遺。
然而村外的世界戰火紛飛,太掖與金舜兩國原本歷來交好,世代聯姻。不料金舜的老皇帝身子不濟,一命嗚呼,獨留二子,大的身有殘疾難堪大任,便由小的那個登基上位,改朝換代。
這一來,可鬧出了事。
原來,老皇帝沒了,可太掖嫁來和親的公主還在。
當然,現在是新皇的庶母。
可按照原本兩國合約,新皇帝要再娶庶母且為示兩國之好不可再納新人。
公主不肯委身再嫁,新皇不肯履約再娶,一來二去兩國關係便僵了起來。
正是草木皆兵之際,兩國的邊界也摩擦不斷。
不知是哪邊先動的手,冒著寒光的鐵蹄踏入金舜邊境之際,新皇拍桌而起,親手撕毀了合約。
而魯縣,就是此時被誤闖此地的金舜官兵發現,並駐紮下來。
這一待,就是八年。
科考在即,原本門可羅雀的城南書齋一時間熙熙攘攘,自新皇登基以來原本已被停罷十年已久的科舉又重新恢復。太掖與金舜的大戰一觸即發,新皇不拘一格降人才,將三年一次的科考改為三年兩次,更是破格允許女子亦可參考。這一法令頒佈下來,全國上下的大姑娘小媳婦都紛紛奔赴書齋,一時間四書五經竟都賣斷了貨。
而阿孃更是了不得,在這法令中竟嗅得了一絲商機。
澄黃的告示張貼在街頭巷尾時,阿孃已經收拾好衣物,意要外出求學。
“阿孃,你要拋棄亞子嗎?”
阿孃停了手,愛憐的把我拉到街上,指著《論語》對我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你先吃著魚,等阿孃回來教你打漁。”
說罷將那本厚厚的冊子塞進我的懷裡,不給我反駁她的機會,急匆匆的走了。
阿爹關了醫館回家時,正瞧見我藉著月色在啃書,傅書業蹲在地上玩泥巴。
阿爹神色不明的笑了笑,破天荒的要親自下廚。
那晚,傅書業跑了一夜的茅房,而我因為啃書吃飽了肚子免遭一難。
提著一塊肥瘦相間的五花肉拖著傅書業回了家,阿孃早早地下了課,院子裡梳著朝天辮的小姑娘個個臉龐天真,圍著阿孃一口一個脆聲聲地叫著“女夫子”。
阿孃斜著眼瞧了一眼我們,沒有吱聲,傅書業就像霜打了茄子一樣,蔫著頭夾著尾巴跟我進了小廚房。
“好妹妹,救救我。”傅書業像沒了骨頭似的,貼在門框上,兩隻眼睛淚汪汪像沒了家的小狗眨巴眨巴地盯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