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這麼鄭重其事呢?到底怎麼啦?”瓦朗蒂娜更加好奇了。
“你剛才說過你在義大利見過基督山伯爵,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剛才我沒時間問個清楚,但是現在我想讓你詳細告訴我一下……”夏爾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雖然這可能佔用一下你的時間,而且在照這個場合下可能有些不妥,但是我還是請你幫我一下忙。”
瓦朗蒂娜確實有些氣結,現在她外公死了,爺爺還不知道怎麼辦,結果表兄卻來問一個不相干的義大利人,但是,夏爾的鄭重其事,恰恰說明了他很看重這件事。
“這對你很重要嗎?”她低聲問。
“確實……相當的重要。”夏爾點了點頭,“我必須現在就弄清楚一些事實,這樣也許能夠避免一些更糟糕的事情發生,瓦朗蒂娜,其實幫我就是幫你自己,你應該明白這一點的。”
“幫你就是幫我自己……”瓦朗蒂娜重複了這句話,然後驀然臉色微微發紅。
“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就幫你回憶一下吧。”
她嘆了口氣,然後帶著走到了房間的一個角落裡面。
“那是大概兩三年前吧,我的後母和我到義大利去旅行。那時候我生病了——當然其實我的身體一直都不是很好——所以醫生怕我的肺不好,就指定我們去南方旅行,呼吸一下那不勒斯的新鮮空氣。我們在這一路旅途當中,曾經路過博洛涅,比魯沙和羅馬。我見到他,就是在比魯沙的波士蒂旅館裡面……”
瓦朗蒂娜微微眨著猶帶著淚花的眼睛,沉浸到了回憶當中。
“我的印象很深,因為那天天氣真的太熱了,比我們北方的巴黎熱多了。那時候,我的後母正在等一輛馬車,但是因為是節日的關係,馬車來得晚了,我在花園的樹蔭底下散佈,其實能夠舒服點兒——而我的弟弟,正在到處抓鳥,就像他平常一樣頑劣淘氣。”
接著,瓦朗蒂娜的語氣裡面帶上了一絲奇特的感觸,顯然是對那一天的情景還是印象非常深刻。“我的後母是在一個葡萄藤搭成的涼亭底下等待的,當時她坐在一張石凳上,而當我走累了,然後在花園的一個角落裡面乘涼的時候,看到她正在和一個人聊天,聊了很長一段時間……那個人,那個人身穿羊毛大氅的人,全身黑色,但是面板蒼白得可怕,猶如是從地獄裡面跑出來的使者一樣,他的眼睛裡面跳動著閃耀的光,猶如鬼火……是的,上帝啊,就是他!我全想起他來啦!”
瓦朗蒂娜突然顫抖了起來,顯然回憶起來的東西並不讓她感到愉快。
“瓦朗蒂娜,冷靜點兒!”夏爾連忙扶住了她的手臂,幫助她鎮定了下來,“我們現在是在法國,不是在義大利,沒有人能傷害到你。”
“是啊,現在我們在法國。”瓦朗蒂娜慶幸地笑了笑,然後做了幾下深呼吸,重新平復下了心情,“那個人,我們原本以為他是醫生,當時他已在那家旅館住了兩星期,在那期間,他醫好了他貼身跟班的寒熱症還有旅館老闆的病……大家都管那病叫黃疸病,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總之,大家都稱他是一個妙手回春的醫生,我也原本以為是如此,直到今天看到了他,才知道他是那個大名鼎鼎的基督山伯爵,但是上帝作證,他真的好想是個地獄裡面的鬼魂啊!”
“不管是不是來自地獄,總之他現在很有錢,巴黎人只在乎一個人有沒有錢,不在乎他來自於哪裡,只要他有錢,那麼這裡就會待他如同上賓。”夏爾頗為冷靜刻薄地回答,“好了,接下來呢?他和你的後母談了什麼?”
“他們看樣子是打發時間而已,所以談天說地說了很多東西,話題跳轉很大,再加上我當時距離挺遠的,所以也不可能完全聽得清楚。”瓦朗蒂娜微微皺著眉頭,顯然正在冥思苦想,“他們討論了戲劇,畫家,各地的風土人情,對了……還有一些……一些植物學和藥物學的東西。我沒有系統學過拉丁文,所以只是聽了一個大概,但是肯定是有類似的話題不會錯了。”
“植物學……藥物學……”夏爾皺了皺眉頭,“你的後母對這些話題也有興趣?”
“我的後母學識十分廣博。”瓦朗蒂娜帶著一絲不情願,但還是如實地誇獎了自己的後母,“她出身於一個學者家庭,從小就受過十分嚴密的教育,天文學,地理學,礦物都學過,植物學和藥物學當然也不在話下。她幾次說過她後悔自己不是個男人,否則倒也許可以成為像弗賴米爾那樣的鍊金術師……”
“倒是看不出她還有這麼厲害啊!”夏爾暗自咋舌,“沒想到一個常年幽居宅內的婦人居然還懂這麼多東西。”
“你太小看人了!我們女孩子也不是笨蛋啊。”瓦朗蒂娜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然後繼續說了下去,“……總之,後來他們就把話題都引到藥物學上面去了,我記得他們提到過託弗娜毒水,還有別的什麼毒藥,對了,託弗娜毒水是什麼啊?”
“在十七世紀時,在義大利有一個名叫託弗娜的婦人謀害了當地的領主,她使用的藥水,相傳無色、無味、無臭,而且極其致命,所以就叫託弗娜毒水。”夏爾一邊解釋,臉漸漸地陰沉了下來。
“那豈不是說……”
突然,兩個人都覺得不對味了,瓦朗蒂娜止住了口,然後兩個人面面相覷。
在義大利,基督山伯爵和維爾福夫人碰了面,然後談到了毒藥……這是聊天時的正常話題嗎?
“我終於明白你為什麼對他那麼恐懼了。”夏爾眨了眨眼睛,“瓦朗蒂娜,還有別的什麼嗎?”
“沒有了……真的想不起還有別的什麼了。”瓦朗蒂娜又想了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我當時聽得不太真切,只能回憶到這裡為止了,抱歉,可能沒幫上你的忙。”
“不,已經夠可以的了,我覺得我受到了很大的幫助。”夏爾笑了笑,然後重新認真地看向了瓦朗蒂娜,“那麼,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你這麼關注你後母和一個外鄉人的談話呢?雖然你說你是無意聽到的,但是我想沒有人會去無意當中走到一個特定的位置,然後聽了那麼久的談話。”
瓦朗蒂娜瞬間呆住了,沒有回答夏爾的問題,一瞬間又好像回到了他們上次在她家裡見面時,被夏爾擠兌時的樣子。
“你當時發現她和其他陌生男人攀談了那麼久,所以開始懷疑她,於是決定偷聽,希望抓住她的把柄?”夏爾雖然是提問,但是無意也是說出了自己的結論。
瓦朗蒂娜沒有說話,夏爾也不再逼問,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過了一小會兒,瓦朗蒂娜的臉色變得一陣紅一陣白,呼吸也微微有些急促,胸部不斷起伏,顯然被夏爾揭穿的滋味並不好受。
“你……你總是這麼有洞察力,又總是這麼殘忍呢……”又過了一會兒,她終於苦笑了起來,“你說的沒錯,我當時就是這麼想的。我……我和她的關係太糟糕了,所以我就想,如果,如果真的能抓住她的什麼把柄的話,也許能夠讓父親不再那麼偏向她,至少也能夠讓她有所顧忌,不要再那樣欺壓我。可是我錯了,這不是什麼把柄,他們只是普普通通聊聊天而已,以後也沒什麼來往。”
接下來,她的眼角又重新泛出了淚光,“你看,我也是個很卑鄙的人呢。我和社會一樣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