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掌倒扣,送出去的是風;風聚而不散,凝而不實,不吹,是砸。
向石像錘像大棍,直接砸向頭頂。
隨著那句“來”,承載著地缺老婦的龍舟猛的一沉,龍頭下墜屁股向天,險險傾覆。
“嗬!”
數十名道盟舵主紛紛變色,不顧一切各施其術,龍舟法陣爆炸強光,共同維持船身平衡。如此一番努力後,寬若城池的龍舟再度凝穩,抬頭落尾逐漸恢復。
原狀是不可能恢復的,因為它在下沉。隨著童子一掌持續按壓,任憑那些舵主如何努力,主陣修士如何壓榨法陣力量,都不能阻止龍舟沉向地面。
嚴格來說,這已經算變相幫助老嫗與童子對抗,只不過從表面上看,他們維持的船而不是人。
隨著雙方角力加大,隨著陣法被激發到最強,龍舟發出憤怒低鳴,好似真的有一條巨龍咆哮嘶吼。
這是當初建造時候特意加上的效果,為的是萬一遇到那樣極端的清形時、以吼聲激發鬥者氣勢;然而此時此刻,龍舟怒吼低沉但不雄壯,憤怒卻無慷慨,聽上去不像是吼,而更像是呻吟。
龍舟依然下沉,緩慢、堅決地向著之前一直抗拒的大地靠攏。
船尚且如此,正面承受那一掌的人如何?
視線中,童子一掌拍向頭頂,佝腰老婦初始不屑,如天殘面對雷霆時一樣不為所動,然而下一刻,她臉上的神情陡然轉厲,仰首發出一聲狂嘯。
“吼!”
風就是風,風吹草動樹枝搖擺,無論是吹還是砸。總歸會有風過留痕的感覺。童子一掌按壓狂風,老婦衣衫瞬間變得堅硬如鐵,山嶽般沉重。
蓬的一聲輕響,頭頂髮髻憑空散落。滿頭白髮根根倒掛。如千萬根指向地面的針。未等老婦來得及驚訝,一根接一根銀芒從頭頂脫落。帶著眷念與不捨,帶著點點珍貴血珠,如箭一樣射穿經過精心打造的船體,鑽入深厚地底。
好似一場流星雨。片刻之間,老婦所餘不多、精心養護的銀髮脫去小半,有些地方竟能看到頭皮。
微佝的身形彎得更低,雙腿似有些顫抖,老婦憤怒中抬起頭,昏澀雙眼爆射精芒,枯乾瘦老的面容扭成一撮。看著有些可憐。
這一幕,這一切,只因壓住船頭的那隻手。
在場所有人,連天地二老都算在內。沒有人見過這樣的手,從未聽說過有人能做到這樣的事;人們仰望著天空,目光隨著那條船慢慢降落,無限敬畏。
無人可以看到,雷尊神情比剛才愈發冷漠,眼地那絲悲哀悲涼的意味慢慢變淡,直至完全消失。
年前,傳功崖岸邊,童子隔著數百米一掌,居高位虛託小不點身體;螺螄美人以空間之術與之對抗,得三生聖女以祝尤神術相助,旁邊還有十三郎融入生死意境,且喝出一聲定字決。這麼多奇妙手段疊加累計,童子天時、地利、人和全無,結果也不過平分秋色。如今,天時地利人和全站在童子這一邊,且身上承載著道院萬年榮光,威力何止倍增!
“翻天!”
一掌令老婦形容狼狽,童子臉上看不出絲毫得意放鬆的神情,翻左手曲臂扣壓右掌,再加一隻手。
雙重天壓,龐大龍舟好不容易恢復平衡的身體再度傾斜,龍頭朝下襬出入水姿態,看著卻像是撞牆。老婦頭頂半尺處,明明應該空無一物的那片空間火光迸射,噼啪連爆聲若雷鳴,人們似乎能夠感受到,凝實如煌煌大柱的狂風倒灌而下,將老婦所餘不多的白髮生生碾進頭皮,恨不得按爆她的頭。
這不是追責,而是**裸的生死搏殺。
老婦仍沒有施法反擊的意思,她的身體半曲成弓,雙手扶膝略昂著頭,滿臉皺褶被吹平堆在脖頸位置,醜陋而且臃腫。她的神色慘白,雙眼血紅,額頭青筋崩起直至開裂,有些粘稠的鮮血順風蔓延,塗在臉上看著有些悽慘,有點髒。
看到這裡人們意識到,並非老婦不想反攻,而是壓力太大沒有餘力;她依仗的是某種看不見的神通,全身一切都集中在頭頂......那會是什麼呢?
下面的修士不明究竟,因此無從理解,明白究竟的人同樣無從理解,內心疑惑並覺得茫然。
比如天殘,他是最覺得不可思議的那個人,明明自己已經跨過那道坎,明明地缺比自己的領悟更深一重,明明此前已經過驗證,玄機子無從抗拒,雷尊道法無功,如今怎麼變成這樣?
沒有技巧玄奧,不講道法神奇,童子的戰鬥簡單到乏味,最終歸結為四個字。
以力欺人!
......
......
很少有人知道,道院各位長老中,童子資質從來都算不上優秀,甚至說不上好;他的悟性也不算好,心機謀算更屬平常,其身上值得稱道的有兩條,一是固執,再就是清醒。
這是他的弱點,也是優勢,因為他很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長與短,坦然接受。
一生專注於修行,童子沒能摸到下個門檻的邊,或許可以這樣說,他從來就沒有把心思放在那上面,自始至終專注於修為。他很早就將修行的目標做了調整,改修能夠增加壽元,但無助於、甚至可能阻礙破境的功法;因此他活得足夠長,比任何活著的人都長;他用這種方式換來無盡法力,以之稱雄天下。
“有老夫在,道院翻不了天。”
去年對十三郎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童子信心十足,因為他知道,當世之修、或連那些前輩化神都算在內,沒有人能與他比較修為。
只要沒有人突破化神,他就是第一。
天地二老與童子不一樣,他們的資質更好,悟性更高。因有了實質性突破,才會自認無敵於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