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出家吧,至於問斬,能拖則拖。”嵐意吸了吸鼻子,“我知道表姐愛慕他,愛慕到了骨子裡,多半不願瞧著他最終是死在咱們手上。”
“好,聽你的。”
嵐意又說:“不過,要讓人盯著,如果他只是用著這個藉口逃避懲處,就列數罪名,仍讓他回來受刑。”
長玦道“好”。
之後夫妻倆沒再說什麼話,就靜靜地依偎著,想著過往的那些人,那些事,恍惚間已經疊起了這麼多。
等到京城下完了最後一場雪,扣在假山上的棉花漸漸縮小,成為一片片水漬的時候,珣康已經能夠爬得很快了,這一次給他送小衣裳的,只剩一個裴妙筠。
自然恭王府是炙手可熱的地方,單是珣康收到的東西,幾箱子都抬不完,可嵐意眼裡,用了心的禮物,還是姐妹送的。
她把珣康裹得嚴嚴實實,放在炕上爬著,手裡拿著一卷話本子,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偶爾珣康抬頭,牽牽她的衣袖,像是看到了好看的花紋,而心生喜歡。
她就低下頭去,把書卷擱在一旁,輕聲說:“怎麼啦?又想出去玩兒?外頭可冷的很呢。等冰雪徹底消融,柳條抽了嫩芽的時候,阿孃就帶你出去,好不好?”
她想,宮中有人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而珣康就像這春天一樣,才剛剛開始,或許這就是生命傳承的意義。
忽然聽到外面有腳步聲傳來。
這個時候,往往是恭王府最安靜的時候,這腳步聲沉重,和那些丫鬟們很不一樣,嵐意心頭就是一緊,向門口望去。
長玦一身素服,站在那裡,眼睛通紅,應該是才哭過了。
不用說,嵐意已經知道出了什麼事,她抱起珣康,緩緩站起來,面色嚴肅。
大喪禮轟轟烈烈,因衛永蒼纏綿病榻已久,鹵簿、大駕早就備好,當天便設齊,大順上下都要著喪服,為大行皇帝服喪,小殮後就是大殮,宮裡面來來往往的命婦,還有外地趕來奔喪的親王們,都要拜見皇后,直讓嵐意忙得眼花。
長玦也好不到哪去,正所謂“事莫大於正位,禮莫盛於改元”,大行皇帝駕崩那日他就在眾大臣的百般請求下宣告繼位,之後禮部提供了一套繁瑣的禮儀,尤其是登基大典上那複雜的過程,他須得熟記於心。更有大批奏摺要看,大把事情要處理,還得到大行皇帝靈前盡孝,幾乎忙得腳不沾地。
嵐意已是皇后,但這個位置顯然還沒有坐習慣,在長玦面前,她總還是恭王府時的模樣,閒時還想拿起一卷話本子瞧一瞧,可長玦說,這樣就很好。
登基大典的前一晚,長玦宿在她身邊,兩個人不知怎麼,都有些睡不著,長玦看著帳頂,沉沉說:“也不知道為什麼,看著父皇病重成那樣,心裡難過得厲害,又不願他走,又巴不得他快些走——這話大逆不道,但在我心中,他不該是那樣的。”
嵐意輕輕道:“父皇一貫威風凜凜,人最怕見到英雄氣短,美人遲暮,不是沒有道理。”
長玦在黑暗中,握住她的手,“以後的路,只有你陪我走了。”
嵐意無聲地笑了笑,“才不是,你還有後宮佳麗三千,以後還會有更多的孩子。”
長玦就去捏她的臉,這麼多年,習慣一直不變,“你總要打趣我,我可都是皇帝了。”
嵐意很認真地說:“是皇帝,但也是我的長玦啊。”
長玦靜了一瞬,言道:“你說的是,嵐意,你好似已經融進我的骨血,再也分不開,而我那年在千松圍場和你說的話,沒有食言,我想我對你說過的其他話,也不會食言。”
嵐意將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鄭重地說:“我信你呀,長玦,我信你呀。”
長玦的手很溫暖,她在這樣的溫暖中安然睡去,她夢見自己的過去與未來,她看到登基大典上大片金燦燦的顏色,她想,牽著這隻手,她就敢向未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