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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藥露現(2)

衛長歧正吃了一塊肉,可這肉在他嘴中似乎變成了一塊兒白蠟,怎麼嚼都沒有滋味,半晌他才吞嚥下去,說:“你問我怎麼看……我只能說,我已經有些忘記了那個時候府裡買了什麼藥材,銀子倒確實是花費了許多,恐怕只是為了往倉庫裡備些,不僅僅是購入川芎和紅花吧。這些後宅採買之事,都是你嫂子在管,你要是有疑惑,不如喊她過來問問?”

“大皇嫂身邊正帶著孩子呢,何必讓他們也摻和進來?”衛長玦看著他的眼睛,很是認真,“大皇兄知道什麼叫‘藥露’麼?”

衛長歧的臉色終於變了。

在發現肅王府購買了那些藥材後,衛長玦一直在想,怎麼能越過重重眼線,將這些東西下到衛長浚的藥裡,後來幫忙給裴歸摸脈的郎中說,藥材用一些水蒸之法,可以提煉出藥性相似的水珠,便稱“藥露”,醫書上有詳盡的製備之法。藥露便於攜帶,裝在小瓷瓶裡,用時拿出來倒上幾滴,就如同服藥一般。

只是這樣的藥露,做一小瓶,需要許多藥材,極不划算,所以比較少見。

衛長玦聽過這些後,反覆揣摩,覺得衛長歧用的就是這個法子,說出來,只不過是帶著揣測試探試探,沒想到一試就中。

“什麼藥露?三皇弟這是拿醫書來考我呢?我一個皇子,只知四書五經,哪裡讀過這些。”他勉強笑了笑。

然而已經說到了這份上,衛長玦怎能放過,沉聲道:“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做了的事,只要有心,都能查出來。甭管是藥露還是磨好的藥粉,現在我已經查到了藥鋪,查到了買藥的人,那麼父皇呢?”

衛長玦給兄長佈菜,淡淡地說:“父皇手眼通天,可以查去長福宮探望的人有哪些,可以查誰是外面進來的,有沒有經過搜身,甚至還能找到進了肅王府的藥材都去了哪裡,找到為大皇兄製作藥露的人,只要父皇想,沒有查不清的事,因為天下都是他的,你說呢?”

衛長歧終於很徹底地慌了,他直勾勾地定了衛長玦半晌,才說:“你到底想怎麼樣?你喊我過來,是想告發我?”

衛長玦搖了搖頭,心想只是這樣問,就能從衛長歧口中問來真相,顯然他並不是一個常常作惡的人,但他的作為,影響到自己,這件事終究得說清楚,甚至於……讓它成為一個把柄,使衛長歧為自己所用。

“我並不是想告發你,若真想告發,怎還會擺宴席?我只是想弄清楚,關於長浚的死,我究竟是不是兇手。”他笑了笑,有些悵惘,“現在看來,我絕不是。”

衛長歧的手緊緊地握著筷子,身上也繃的很厲害,“長浚落馬,終究還是你害的,你想賴到我身上,那萬萬不能。”

衛長玦保持著笑容,“我也沒打算賴到大皇兄身上,正如剛才所說,若是想賴,就會直接到瑛貴妃面前說明白,憑她對兒子的一片心,還不得把肅王府掀個底朝天來尋求真相。我現在是想弄明白,大皇兄你究竟是怎麼想的,你是想借著長浚的死,害了我,也讓瑛貴妃傷心難忍?”

“我,我。”衛長歧遲疑,就像是被逼到角落裡的獸,並不兇猛,但看得出掙扎。

“大皇兄,從前我受長福宮的氣,都是你過來安慰我和我說話,我還當你和我是一條心,一直尊重著,沒想到你明知道我擔著衛長浚的一條命,還要害死他,這一石二鳥的手段,你能做出來,想必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可你恨長福宮也就罷了,為什麼也要恨我?我母后對你母妃,難道有什麼不好?我對你,難道有半分不敬?”

停了片刻,他沉聲續了句狠話,“相比較迫害,我更不能接受背叛和欺騙,眼下若你不能解釋清楚,關於長浚死亡真相的奏章,就會立刻呈到父皇桌上,你連回去銷燬證據的時間都沒有。”

衛長歧憋得臉通紅,這才反應過來這場盛宴,竟是鴻門宴,進了恭王府的門,妻子被調離身邊,一雙兒女也在他人的掌控之下,什麼訊息都傳不出去,除了認,還能有什麼法子?

倆人就這樣無聲對峙,目光碰撞在一處,衛長玦有著正義凜然的氣度,更有無辜者的氣勢,而衛長歧,什麼都沒有。

他終於敗下陣來。

手中的筷子被扔出去,碰到瓷盤子發出清脆的聲響,衛長歧喘著粗氣,不知是氣的還是愧的,豁出去一般道:“好,好,我說,東西是我加進去的,我是恨瑛貴妃母子,巴不得他們少個兄弟守望相助,所以就做了這事兒。長玦,你也別覺得我狠心,我就狠心這麼一次,以後再沒有這麼好的機會了。他們兄弟三人都得父皇喜歡,這個出事了,那個還能幫忙說好話打圓場,這麼一年一年下去,都成了氣候,哪裡有咱們的位置。我這樣做,不僅為了自己,也為你好。”

衛長玦冷然道:“為我好?你明知只有衛長浚活著,我和長福宮之間,才有轉圜的餘地,現在一條人命橫在中間,我受到的是如何瘋狂的報復,你不是沒見到。而鷸蚌相爭,總有漁翁得利,大皇兄,怕是就想做那漁翁吧。”

衛長歧被問住,半晌才猶猶豫豫地說:“我不是……”

“你大大方方地認了,在我心裡,還算是個男人,也仍舊是我大皇兄。”衛長玦攔住他的話,果決道,“若不然,我即刻離開。”

衛長歧狠狠一拍自己的額頭,閉眼咬牙道:“好,我認!但我必須先講明,我不忿他們兄弟三人已久,一心想要他們中折一個,這是最主要的。其次才是想讓你和長福宮打上個死結,他們一心針對你,自然也沒有功夫來對付我,自古以來立嫡立長,都是有據可依的,你們鬥個兩敗俱傷,那受益的人,自然就是我!”

這下是真的全說開了,也是奇怪,衛長歧瞬間就輕鬆了許多,這麼久,他揹負著衛長浚的死亡走了這麼久,這一刻走到了盡頭,不是絕望,竟是解脫。

他又是愧疚,又是坦然,這樣的複雜的心境,從前沒有經歷過,衛長歧想,最好從此以後,也不要再經歷了。

衛長玦靜了一會兒,等兄長的情緒終於平復了些,他才道:“但是大皇兄,你沒有想過,我可能不堪一擊,等我倒下後,‘立嫡立長’這樣的古訓,會導致所有的折磨針對,都加諸到你身上。”

衛長歧還真沒想過,正在發愣,衛長玦追著問:“你知道跪在乾明宮外,那些大臣往來議事,每個人的眼光都往你身上飄,偏偏又不敢多看,只帶著些幸災樂禍或憐憫,從你身邊走過,是什麼感受麼?膝蓋跪到青紫發烏,之後還要拖著兩條腿去反省,去咬著牙一遍一遍說著自己的錯誤,根本沒有一點臉面可言。”

“我……”

衛長玦續道:“當然你更不會知道,隨口說的一句話,隨手做的一件事,都會被有心人盯著放大,然後稟報到父皇面前,第二天就被劈頭蓋臉訓斥一頓,是什麼感受。我每天都活得如芒在背,睡覺也不安穩,因為永遠都預測不到,第二天等待自己的糟踐,是什麼。”

衛長歧的背脊上,驟然就生了冷汗,原本就是老實忠厚的性子,從來沒有生過什麼害人的心思,這一次也是被衛長淵衛長澤兄弟倆言語間不客氣了幾回,想著賭一把。後果自然也盤算過,但他未曾想那麼深,沒考慮如果真被推上了那個位子,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暗算,自己能不能承受。

而衛長玦還在緩緩地說著從前的事。

“大皇兄,我猶記得你十歲、我六歲那年,御花園裡頭那株矮松下,有隻雛鳥被同窩的兄弟姐妹擠了出來,當時長澤也在,說要生了火將它烤了吃,你說它亦有父母兄弟,以後咱們離了皇宮,許久未歸,家裡人有多擔心,眼下這隻雛鳥的父母兄弟就有多擔心。後來你讓小太監託著你,硬是爬上樹,把雛鳥送了回去,還差點跌下來,被和妃娘娘那麼好脾氣的人罵了兩天。”

衛長玦眼底的遺憾和失望,就這樣流淌出來,“大皇兄,我不問如今的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因為人都是會變的,我若不變,今天恐怕沒有性命站在這裡和你說話,但我總想,心裡恪守的那點子東西,如果全丟掉了,我還是我麼,你又還是你麼?”

衛長歧的手擱在桌上,緊緊地握成拳。

這一日嵐意陪著兩個孩子瘋,瘋了一頭汗回來,把肅王夫婦送走後,衛長玦就同她開玩笑,嫌棄地說:“快去洗個澡,沒拾掇好,不許碰我。”

嵐意故意湊過去,“我不,還不是為了你的事兒,才把他們請過來,我才需要和那倆孩子玩著,我把大皇嫂留在外面那麼久,只為了讓你們兄弟倆好好地說了話,你不謝我就罷了,還這樣說我,我非得,非得讓你難受地靠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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