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行皇后逝世已過半年,臨近年關,皇帝下旨晉封翊坤宮純妃為純皇貴妃,造金印金冊,並有意在年後舉行冊封大典。聖旨傳遍六宮,太后大怒,連著三日未用膳食。
皇帝罷朝,將上諫純皇貴妃的摺子通通堆積在軍機處視而不見。他每日早膳、晚膳、掌燈時分都要往壽康宮跪勸太后用膳,太后卻只回一句話:“你若想封純妃為後,就儘早死了這顆心,除非哀家死了,不然絕不許漢人女子壞了咱們大清皇嗣血脈!”
兩母子僵持,誰也不肯往後退步。
青橙深知是為了自己晉位才鬧得滿城風雨,幾次想往壽康宮求情,都被皇帝攔下,不允她去。冬日寒風呼嘯,烏雲翻滾著壓下紫禁城,青橙盤膝坐在皇帝對面,道:“弘曆。”
她頭一回正兒八經叫他的名諱,皇帝怔了怔,道:“什麼?”
青橙握住他的手,道:“自入宮到現在,對中宮之位,我從未有過非分之想。我很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能得你寵愛,我已心滿意足。”她的雙眸定定注視著他,道:“算了好不好?你以孝治天下,我實在不想你,為了我,和太后鬧彆扭。”
皇帝輕輕回握她的手,道:“再等一等,太后總會想明白。”
青橙搖了搖頭,悽然一笑,道:“明白了又怎樣?即便我當上皇后又能怎樣?被大臣們打壓嘲弄,被後宮妃嬪嫉恨,日子難道會比現在舒坦嗎?人言可畏,你也會有累的一日。”稍一頓,語氣愈加哀傷,道:“等你累了煩了,我該怎麼辦?永璋永瑢皎兒怎麼辦?成不成為中宮,我並不在意,只要我與你長長久久的,旁的身份地位,我都不介意。”
皇帝撫了撫額,道:“容朕再想想,或許會有兩全之策。”
兩日後,皇帝下旨冊嫻妃為嫻皇貴妃,並收回要冊立純皇貴妃為中宮之言,太后妥協,晚上便開始用膳。不僅僅是六宮,連整個大清朝廷都舒了一口氣。至此,純皇貴妃與嫻皇貴妃平起平坐,連太后也不再小窺純皇貴妃。
即便她是身份低賤的漢人女子。
過完年,開了春,皎兒已會行走,嘴裡時常會咿咿呀呀的喊額娘阿瑪。六宮之事由嫻妃統攝,青橙一心一意的教養幾個孩子,連翊坤門都甚少離開。花枝爛漫飄倏,永璋永瑢如抽筍似的往上長,幾乎每月都要做新衣裳,青橙沒得法子,往繡房調了兩個宮女在翊坤宮住下,每日為兩個皇子縫製衣衫鞋襪。青橙自己閒著也是閒著,也時常幫忙活計。
晨起開窗,空氣清新入肺,淡香撲鼻,凝望那石尖上的碧青苔蘚,只覺心都酥了。青橙仔細洗漱穿戴了,抱著皎兒往壽康宮請安。太后待她冷漠,抱了皎兒一回,就命她跪安。青橙畢恭畢敬行了禮,不敢怠慢半分。回到翊坤宮,青橙寫了兩張佛經,存在箱子裡,以備下回去壽康宮請安時敬獻給太后。
太后可以不理她,但她不能不孝敬太后。她這樣懂事知禮,讓皇帝倍感欣慰,待她更甚於先。以往初一十五該去中宮的日子,便成了慣例似的,會留在翊坤宮。
春末時,青橙染了傷寒,生了一場病。皇帝整日整日的陪著她,連批摺子都守在外廳寸步不離。等她病癒,又宣了上京最有名的戲班子入宮唱戲,給她解悶。等到了夏至,天氣熱了,就隨她搬到慶雲齋住,屋頂的風車水簾子日日數十人伺候,使得屋中清涼不寒。
熱氣逼人,宮裡日日有人中暑暈倒,皇帝有時在軍機處一呆就是好幾日,眼瞧著天氣越來越熱,青橙擔心皇帝著了暑氣,便親自盯著宮人用烏梅和桂花煮了一鍋子冰鎮酸梅湯給皇帝送去。皇帝獻寶似的,自己不喝沒關係,但非得賞給議事的大臣們喝,每賞一次,還必須說明是純皇貴妃親自熬的。無非是想昭告天下,他的純皇貴妃是多麼的賢惠云云。
搞得大臣們心裡頭只有一個想法:皇帝太傻,沒救了。
青橙聽說他把酸梅湯全賞了人,就眼巴巴的讓爾綺熬了十缸子,讓太監們抬了去。又另外用精緻的小瓷缽裝了一缽子,吩咐小太監道:“這些讓萬歲爺自己喝,少放了糖的,別又給大臣們喝了。若他還想賞給誰,就派個人來說,再熬就是了。”
小太監就是小太監,做事沒什麼心機,當著大臣們就將話原原本本的說了。
皇帝心裡暖暖的,知道青橙連碗酸梅湯都惦記著他不喝。散了朝,就直接進了翊坤宮,將青橙攬在懷裡不撒手,道:“往後有什麼話偷偷兒跟朕說,別讓他們傳來傳去的,叫人白聽了去。”青橙窩在他懷裡,道:“不會是小卓子當著人說了吧?”皇帝笑了笑,並未怪罪誰,道:“酸梅湯別做了,讓他們喝習慣了,還以為是理所當然的,往後就不值錢了。”
青橙嗤笑道:“本就不值什麼錢。”
皇帝道:“他們是有天大的福氣,才吃到你賞的東西,怎麼能說不值錢呢。”兩人卿卿我我的,說個沒完。到了夜幕時候,永璋、永瑢散了學,往慶雲齋給青橙、皇帝請安。皇帝照例將兩兄弟訓了一頓,又給了顆甜棗,道:“聽師傅說,今兒你們寫了文章,還算言之有理,往後要再接再厲,切不可驕傲自負。”兩兄弟抱拳應了是,跪安退下。
皎兒寢屋就在慶雲齋偏殿,皇帝會哄著她玩到睡著。說他重男輕女是不對的,有了皎兒後,他就開始喜歡公主了。青橙給皇帝縫製了新的秋夾衣,皇帝試了試,很合身。又看他便袍上的錦扣線頭鬆了,她就順手縫了兩針。
皇帝捏了捏她的臉頰,戲弄道:“真是朕的好繡娘。”
青橙俏眼一橫,幾乎將唇齒貼在他胸前咬斷線頭,道:“誰是你的繡娘,我才不要做繡娘呢,脖子都端酸了。”她指尖動得飛快,麻利的收拾著針線。皇帝把手伸進她脖頸裡,輕輕的揉壓著,道:“是這裡酸嗎?”青橙道:“肩膀也酸脹。”
皇帝兩隻掌心使了三分力氣,慢慢揉捏著,慍聲道:“說了讓你少幹針線活,到時候肩頸骨疼,治都治不好。”
青橙收完針線盒,一面往寢屋走,一面道:“閒著也是閒著,總要找些事情做。永璋永瑢大了,我管不著。皎兒現在開始吃稀飯,用不著我再餵奶,白日裡不做點針線活,可真就無聊至極。”皇帝追在她身後給她捏肩膀,道:“無聊就訓一訓底下不安分的宮人,再不行就請戲班子來唱兩日戲。”青橙禁不住噗嗤一笑,道:“你以為看戲就不無聊啊。”
皇帝道:“有,總勝過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