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霧繚繞,嫻妃懶懶的倚靠在沐盆上,道:“此香是用依蘭花、蛇床子配著多樣草藥調製的,對身體並無多大害處,再說,咱們用完後,就立即沐浴洗淨了,想來沒事。”她緊闔著雙眼,彷彿累極了,道:“等我肚中有了胎兒,便可再也不用了。”
洛晴見她神情疲乏,遂緘默不語。
這一日,停了大雪,陽光暖而不灼的映在人身上,明媚卻溫和。御花園裡花枯枝萎,假石亭臺厚雪堆積,頗有頹廢景象。陸嬪邀著王貴人、鄂貴人在石徑中閒散,說著家常瑣事,打發時辰。王貴人道:“前頭那事鬧得沸沸揚揚,也不知萬歲爺心裡到底是個什麼想法。”
陸嬪攏了攏暗紅縷金的兔毛斗篷,道:“我聽說為著那事,內務府關了幾屋子的宮人,我估摸著萬歲爺心裡還是在意的,只是不能擺到明面上。”又低了低聲,道:“這些天,萬歲爺都沒去翊坤宮,也未翻那位的牌子,倒白白便宜了舒嬪,讓她鑽了空子去。我還聽人說,舒嬪的榻上功夫可是了得!”說罷,和王貴人“哄”的笑了起來。
鄂貴人年紀尚幼,面子淺,聽她們論起閨閣中的事,便臊得煞紅了臉。陸嬪瞧見她的模樣,就拿她玩笑道:“你還年輕,得跟舒主子學著點,才討得萬歲爺歡心。”鄂貴人臉上越發紅了,忸怩著低聲道:“我已經數月沒見過皇上,陸主子說笑了。”王貴人道:“別說是你,我上回見萬歲爺,也還是去太后宮裡請安時匆匆碰到過一次。”
三人正說著,忽而有叮鈴歡笑之聲傳來,道:“皇上說開春要帶我去承德行宮賞玩,我思量著自己一人去沒多少意思,便又跟皇上說,得宮中姐妹們一齊去才有趣。”
誠貴人眼露精光,問:“皇上怎麼應你的?”
舒嬪展眉一笑,道:“皇上自是高興,還誇我賢德呢。”身側一眾的小貴人小常在紛紛露出欽慕之色,嘖嘖有聲。她們都是十六七的姑娘,個個清純活潑,穿紅戴綠,行在荒蕪白雪之中,越發奪人耳目。陸嬪轉過假山,迎上前去,道:“我還以為是誰呢?原是舒嬪妹妹。”舒嬪知道陸嬪有皇后做靠山,資歷又深,倒不敢太過得罪,便福身行了一禮,道:“陸姐姐好。”陸嬪忙回禮,其餘眾人也各自依著品階行禮。
王貴人笑道:“明年若是真能隨扈出宮走一走,可是託了舒主子的福了。”舒嬪聽著有面子,難得客氣道:“王姐姐是宮裡的老人,皇上顧念舊情,定會帶上姐姐一起。”王貴人順勢道:“到時候可要勞煩舒主子在聖駕面前多說幾句好話了。”
舒嬪春風得意道:“那是自然。”
連王貴人都巴結上了,其她人更不願錯失機會,便紛紛陪笑奉承。舒嬪帷幄其中、如魚得水,甚是洋洋自得。正是歡笑喧鬧間,從裙袍腳下突然竄出一隻明黃小狗,嚇得眾人嘩的大叫,四處避開。遠遠兒又有人喚道:“獅子,不要亂跑,快過來!”
循聲望去,只見有女子一身霞影色煙籠宮裙,外罩著翠綠色織錦羽緞斗篷,面色漠然沉靜,孤身立與枯木底下,遙遙而望。眾人忙屈膝行禮,唯陸嬪站著沒動。青橙微微點了點頭,既不過來,也不寒暄,只是兜了兜手,道:“獅子,快過來,別走遠了。”
陸嬪向來不服青橙,總覺她還是自己宮裡不得寵的小常在,見她無意理會眾人,以為是端著架子,便冷笑道:“故作清高!”聲音不大不小,青橙明明白白的聽在耳中,只懶得計較。舒嬪附和道:“平素在咱們面前是這番模樣,在皇上面前又是另外一番模樣。”
也不知誰嘆了一句,道:“有什麼法子,皇上喜歡呀!”
四周頓時寂然無聲,誰都不再說話。舒嬪卻倏然轉身,一巴掌狠狠甩在那說話之人臉上。嚇得那小常在目瞪口呆,吱吱嗚嗚道:“舒姐姐…”舒嬪寒聲道:“怎麼,就是想打你,如何?下次可別胡言亂語了!”小常在受了委屈,眼圈兒也紅了,只是不敢哭出聲。
青橙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她抱起在樹底下刨雪的獅子,淡淡道:“後宮妃嬪犯了錯,該由帝后處置,且不可論私刑,壞了宮制,傳到帝后耳中,怕是不妥,你好自為之罷。”舒嬪像是被點燃的爆竹,瞬間便炸了,道:“我還輪不到你來教訓!”陸嬪見兩人吵起來,樂得站在旁邊看戲,哪會勸阻,鬧得越大越好呢。
王貴人向來識大體,且她也是漢女,聽見舒嬪的話,早已不甚悅耳,便笑道:“都是自家姐妹,吵起來都不好看。天色也晚了,就各自回宮罷。”
舒嬪哪裡肯罷休,氣道:“什麼好看不好看,即便我有錯,也犯不著由她來教訓。她算什麼?跟著太醫拉拉扯扯,舉止曖昧,弄得闔宮皆知,她有什麼顏面說我?”
青橙便是性子再好,也聽不得旁人說她行為不端,遂道:“此事為流言而已,並不是真的,內務府也在追查了,舒主子切勿亂說!”舒嬪回嘴道:“流言?追查?皇上要是相信你,豈會冷落你?況且,內務府早就不查了!宮裡人人心裡清楚,背地裡都在議論,我說一說,又能怎樣?”話音未落,驀地從樹後傳來一聲怒吼:“你說夠了沒有?”
舒嬪唬了大跳,還沒回過神,皇帝已端然站在了眼前。他減了衣裳,穿著明黃江綢片金龍袍,身長玉立,冷峻的面容沒有一絲笑意。眾人忙屈膝請安,舒嬪知道闖下大禍,忙跪下身道:“臣妾失言,請皇上饒恕。”神情一凜,含著泣聲道:“臣妾也是氣急了,自小到大,連曾外祖父都沒說過我半點不是,今兒突然被純主子訓誡,便有些惱了。”她曾外祖父是前朝納蘭明珠大人,居內閣三十年,皇帝最是敬重,她刻意提及,亦是深謀遠慮。
她這點小心思,在皇帝面前,自是藏不住。但皇帝確實留著納蘭家三分薄面,故而並未戳穿她,道:“純貴嬪位階比你高,她既訓誡你,你就該好好兒聽著,怎可辯駁?更可恨的是,竟還出言不遜!”舒嬪見皇帝是真的動了怒氣,顧不得地上是泥是雪,便磕頭道:“臣妾罪該萬死,請皇上恕罪!”
陸嬪暗自吁了口氣,剛才幸而沒有多嘴,才能躲過一劫。獅子被青橙勒在懷裡覺得難受,遂扭了扭屁股,掙脫了跳下地,往皇帝身上撲。青橙不由自主的隨它走了兩步,許是行動太急了,又許是地上有些滑,她左腳絆住右腳,生生的就往前面撲去。
皇帝眼疾手快,立時大跨兩步,伸臂將她攬在懷裡。獅子一邊歡快的圍著兩人打轉轉,一邊稚氣的吠叫起來。兩人抱了個嚴實,青橙數日不見皇帝,心裡不由砰砰直跳。皇帝急忙將她扶好,焦慮道:“崴了腳沒有?”
青橙愣了愣,道:“哦,沒有。”陸嬪等人從未見過如此情形,心想這純貴嬪果是有些手段的。皇帝前後看了看,周圍四下的人皆側身垂頭,一副尷尬顏色。
他的唇角抿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傾靠至她耳側,細語道:“你若總是這樣,她們肯定以為你是故意的。你是為了勾,,,引朕,才總是跌倒嗎?上次,還有上上次...”青橙驚慌的將他推開,道:“才不是,我只是不小心踏空了。”
皇帝問:“身邊怎麼連個伺候的人也沒有?”
青橙回道:“原本海安跟著來了,我又覺得冷,讓她回去拿白銅暖爐了。”她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舒嬪,道:“讓她起來罷,跪傷了膝蓋,免得你到時又覺心疼。”
皇帝捏了捏她的手背,朝舒嬪道:“聽見了沒有,既然純貴嬪替你求情,朕便饒了你一回,起來吧。”稍稍一頓,又厲聲道:“宮人間傳論閒言碎語也就罷了,你們是後宮主子,怎可失了分寸?往後要是再讓朕聽見此等流言蜚語,無論是誰,必不輕饒!”他甚少在後妃面前嚴詞厲色,眾人聽了,皆顫慄著齊聲答“是”。
舒嬪跪了半響,只覺大失臉面,心裡翻滾如沸水,臉上卻堆出恭順謙和,道:“謝皇上開恩,謝純主子寬恕。”瞧著舒嬪受挫,陸嬪簡直是心花怒放,上前殷勤道:“這兒離鍾粹宮近,皇上要不要去臣妾宮裡坐一坐?”
王貴人輕輕搖了搖頭,心道:“陸嬪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果然,皇帝道:“朕才去了阿哥所,路過御花園見你們都在,只是順道湊湊趣罷了。前朝有事,朕不能久呆,改日再去鍾粹宮看你。”話已至此,算是極給臉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