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躺在榻上想著他的孃親,那個時常在自己耳邊叨叨,時常看自己不順眼,甚至時常唾罵自己的人,同時也是在魏城鬧饑荒之時,告訴他不管發生何事,一切有自己的人。
慈母手中線,他的孃親手中不止有線,還有有鋤頭和殺豬刀。
好幾次他一人在院裡燒水看書,同村的孩子便爬上牆頭,用石塊砸他,說他娘是一個殺生不眨眼的女妖怪。
他衝出院子便把那些趴在牆頭的孩子拉下來打,可惜寡不敵眾,最後通常是他被別人打得渾身淤青。
那又有何?
有些架不得不打,也不必在乎輸贏,只為爭一口氣。
那些孩子很少打到他的臉,倒不是他們大發善心,怕打壞了他的臉,而是小書生死命護著臉。
等那些人撒夠氣走了,他就去河邊把衣裳洗乾淨,運氣好還能捉到一條魚。運氣不好空手而歸,便同他孃親說去河裡摸魚,他孃親也不會懷疑他。
他總覺得身上打得再傷,忍忍便過了,萬一臉打花了,那他孃親又該擔心了。
然而有一次,隔壁人家的鐵柱用石頭砸他,好巧不巧正中他的腦門,血流不止。
趴在牆頭的那一場人,看到勢頭不對撒腿就跑回各家。
拿著殺豬刀的女子賺了錢,喜滋滋買了一本自己看不懂的書,走進院子便傻了眼。
刀一扔,書一丟,抱起小書生就養郎中家趕。
郎中倒也算個好人,幫小書生包好傷口,又把該注意的寫在一張紙上,塞進小書生的衣兜裡。
至始至終不同女子講一句話,女子講身上的錢掏出,一直喊郎中收下。郎中正要接過,卻看到錢上帶著血跡,抄起掃帚便把他們趕出門。
書生一直覺得郎中心善,幫他看病不要錢,後來想想,其實只是覺得那幾個帶血的銅錢晦氣罷了。
可是有什麼晦氣的呢?
那也是他的孃親辛辛苦苦賺來的呀!
等書生醒來以後,在他的孃親的再三逼問之下,終於說出頭自己頭被砸了個洞的緣由。
他孃親一怒之下提著殺豬刀衝到隔壁院門守著罵了三日,隔壁那家人怕得不行,真怕這個殺生女妖怪不止敢殺豬,還敢殺人。
隔壁那家人硬生生在家裡躲了三日,最後把門開啟一條縫,把內衫掛在掃帚上搖了搖。見抱著殺豬刀的女人沒有動手,跑到雞圈裡抓了兩隻雞給她送去,又是賠禮又是道歉。
最後整個村子再也沒人敢欺負他,當然也沒人再敢同他說話,連距離他七步內都沒有過。
紫魏國是一個信鬼神的地方,百姓乃至朝堂,皆是如此。人人都相信,劊子手和屠戶一切殺生的人見了閻王,下輩子都得償還。
所以在那時,凡是要殺生的活,都是有錢拿,無人接的活。村中人見到屠戶猶如看到瘟神,盡是避而遠之。
他被娘叨叨地煩了,只得隨口應附上幾句。
之後她娘又開始沒完沒了地碎碎念:“下輩子,你莫要再做我兒咯。我做了這幾年屠戶,在我手上的命沒有千條,也有好幾百條,下輩子跟著我,你也不會好受。我要去找你那個害人的爹,我撓死他我!”
每每這個時候,書生的耳朵就像長出一個塞子,把那些令他甚煩的話過濾。
後來他曉得了一個道理:一個人會重複地說著一件事,只是心裡對那件事有太多的不甘心。
只是若是可以重來的話,他一定好好坐在她前面,耐心地聽她叨上幾句,再輕輕握住她長毛老繭的手,告訴她:不管今生還是來生,她還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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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橋閣內,門主在屋中沐浴,嬌汗易曦凝醉玉,清涼不用香綿撲。
門咯吱被開啟,屏風外一女子恭敬站立,對著門主屈了屈身。
“回來了?符咒可有拿到?”門主軟糯的聲音帶著一點銷魂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