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不到一個月,趙安邦就去世了。
他埋葬在春暖花開的季節。
他走後,樊莎莎在整理他的遺物時,從他的病床櫃子裡翻出一本整整齊齊的放好的畫冊,畫冊第一頁,是鞠澤、念念在他家吃槐花燒魚的畫面,鞠澤畫像的旁邊有一行字,是趙安邦的筆記,寫著:“鞠澤,送他電動牙刷,他和樊莎莎已經結婚。念念是他的妹妹,喜歡吃槐花燒魚,到時候要告訴他槐花燒魚的做法。”
第二頁,是萬民安替他換藥的畫面,趙安邦寫著:“萬民安,科長,四十多歲了,照顧我最長,送按摩儀。”
在往後翻,畫冊裡出現的每一個人,都寫著詳細的標記,有名字,有身份,有愛好,還有他打算送給他們的東西……
原來……他那一天能突然記得所有人的名字,能記得所有人做過什麼,不是因為他突然恢復了記憶,而是他透過這樣的方式記錄下來的。
他在生命的最後階段,最想做的事,就是報恩。
樊莎莎的眼淚滴落在畫冊上,她趕緊把淚水擦乾,然後把畫冊收好,拿過去交給萬民安。
萬民安看完也不禁動容,他覺得這件事應該被小組裡的每一個人知道,所以也交給其他人傳閱。
當沈一鳴翻到這本畫冊的時候,喉嚨裡似乎堵著一團東西,咽不下也上不來,他從來沒有這麼難受過。
一開始他參加這個小組就是抱有利己的目的的,從小到大,他似乎也習慣了做每件事都考慮它有沒有好處,沒有好處的他一般都不會去做……
這樣的它有什麼資格被人這樣記掛,這樣感激?
那天沈一鳴把畫冊帶回了宿舍,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看。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一把枕頭全溼透了。
他起床刷牙,然後看見科室主任給他發的訊息:“一鳴,你讀研的事最近就要給我回復了,我知道你期待這個機會好久了,你什麼時候動身?”
他還沒來得及回覆,突然又接到了母親打來的電話,母親鮮少在這個時間打電話給他的,他以為出了什麼急事,趕緊接了起來。
電話那頭,母親說:“你三姐剛才打電話給我,說要回來拿戶口本結婚,把我給氣死了!這小丫頭,幾年不打電話回來,一回來就要結婚!我們連那個男的長什麼樣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她太不把我們當父母了,這麼大的事都不跟我們說一聲!”
沈一鳴心裡是高興的,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一直像一個機器一樣奮鬥不息的三姐終於要嫁人了,以後有人可以照顧她了,她也不用再這麼累。
他趕緊勸他媽媽:“三姐要,你就給吧,三姐見過世面,她找的物件肯定不會差。你們就不要插手了。”
沈母沉默片刻,說:“那怎麼行?彩禮都沒談呢。”
沈一鳴就猜到她這麼大反應是因為想要錢,他生氣地說:“媽,錢在你們心裡就那麼重要嗎?比骨肉親戚還重要嗎?大姐二姐三姐這些年往家裡貼了多少錢?還不夠嗎?三姐今年都三十歲了,她結完婚肯定還要生孩子,到時候又是一筆開銷……我求求們別再折磨三姐了。”
沈母聽出沈一鳴生氣了,語氣頓時軟了下來,有些委屈地說:“我和你爸做了這麼多都是為了你……”
沈一鳴深深地嘆了口氣:“媽,我知道你們是為了我,但是我說了很多次了,我不用,我又不是沒辦法自理的。你們這樣做才真的讓我難受……而且我不優秀嗎?我不會幹活嗎?我養活不了自己嗎?”
沈母立馬說:“當然不是,你是最厲害的!”
“那就得了,別要那些錢,換三姐對你和爸有點感情,划算的。”
沈母沉默了一會兒,不再提三姐的事了,轉而說道:“你爸爸又去醫院了,上次出事故以後,他身體就不太好,三天兩頭往醫院跑,什麼重活都做不了。”
沈一鳴聽到這裡,突然也沉默了,其實他憑什麼在這裡說教自己的父母?他接受了他們最多的愛意,卻也沒有與他們多親近,還總是在心裡責怪他們給了自己這樣的家境。
他的父母不愛他的三個姐姐,他也不夠愛他的父母,他們都是一樣的薄涼,誰也沒資格怪誰。
也許是趙安邦的畫冊令他心腸柔軟了一下,他突然想回家看看自己已經不再年輕的父母,他說:“我明天回家。”
沈母趕緊說:“不用你回來,你好好工作,你爸爸沒事,你工作才是重要的。”
“再重要也沒有家人重要。”沈一鳴打斷了她,“我請幾天假沒事,我今年的年假都還沒休,放心吧,不會耽誤事的,就這麼說定了。”
那邊沈母也不好再勸。
掛了電話後,沈一鳴又給三姐打了電話,三姐依然是不冷不淡地態度,問他:“有什麼事?”
沈一鳴說:“三姐,聽說你要結婚了,恭喜你。”
三姐說:“謝謝。沒什麼事我就去上班了。”
沈一鳴趕緊說:“有事……你不是要回家拿戶口本領證嗎?我明天也要回家一趟,你要是不想見爸媽,我就偷偷幫你把戶口本拿出來,你去領了就行。”
三姐不說話了。沈一鳴一度懷疑她直接掛了電話,可拿開看看,手機上通話時間的數字還是在一直增加的,她在電話那頭舉著電話呢。
沈一鳴屏吸凝神,害怕下一秒三姐還是無情的結束通話電話。
過了快到一分鐘,三姐才開口:“一鳴,其實我一直都覺得你這個弟弟挺好的,你很懂事……這麼多年以來,我對你的恨意都是從父母身上轉嫁的,其實我知道你並沒有要他們那麼做。對不起。”
沈一鳴知道,雖然他沒有要求父母吸姐姐的血養活他,但父母那麼做都是出於這個目的,所以三姐跟著恨他,他一直都能理解。
他嘴角揚起一絲微笑:“姐,一家人有什麼對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