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鳳示意這小丫頭跟著到了自己的房子裡來,並未有心為難她,故而一切都是悄聲悄息的。
這小丫鬟已然嚇的面色慘白,又不知道是不是這樣的夜晚、這樣的月色最是容易感染心緒,她覺的自己那心裡頭都是虧空的!才一進了這一側歇腳的耳房,待鳳鳳回身將那門扇掩好的時候,便見她甫一下跪了下來!
這倒叫鳳鳳心裡頭登地一驚,下意識緊走幾步過去欲將她扶起。
但這小丫鬟心中顫粟的很,卻不起來,而是揚起那一張楚楚可憐的面目,柔柔的聲息對鳳鳳連聲哀求:“求姐姐不要告訴二太太……不然綠玉可就……”她又慌又怕,說著說著話兒便目光閃爍,再也說不下去了。
鳳鳳聞言後心中一定,曉得了她是為這個害怕。不過自己本就無心這樣做:“若是我有意告訴二太太,又豈會帶你到這裡來?”她微嘆口氣,又在心下暗記下了綠玉這個名字。
這綠玉聽了這話後心中一動,將信將疑的重又看著鳳鳳,聲音依舊輕輕軟軟的,但比方才安穩了些:“真的?”
鳳鳳並未直接答她,定神後曲身將她虛扶一把,即而側首:“要我不告訴二太太也行,但你得告訴我這麼做的原因。”低聲喟她。
一來二去間,綠玉也已感知到了鳳鳳的善意,這樣的氣場多少叫她吃了顆定心丸。又聞此言,她蹙眉微微,輾轉著嘆了一口氣,便也不隱瞞:“我本不願進這萬府給人家做下人……好好的女兒家,縱然父母願攀富貴,我卻不甘就此交代了這條命!”她的聲音最開始很輕,到了後邊兒感染著心緒驟又一沉。
聞言在耳,鳳鳳忖度著覺的深以為意。若不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縱這萬府再華麗富貴、在金陵如皇宮一般使人嚮往迷醉,即便就是那京都的皇宮,也未見得所有人家都願意把自己的孩子送進這金絲牢籠吧!但有奈何,誰又願意給人做奴才下人支使?
鳳鳳這麼聽著,權且沒有說話,心頭湧了些淡淡的酸澀。轉念她自己,又覺的與旁人十分不一樣,則又委實是一段不得言出口的悲辛無奈事了!
綠玉緩了口氣,偷眼瞧了下月色裡鳳鳳的反應,見她眉目懷柔,心中又有舒緩,口吻平復許多:“可我家裡委實窮困,若是不被賣進大戶人家當下人,則更添得父母累贅……但是決計不願這一輩子都被困在這宅子裡!”至末尾又起了波動,聲音驟揚。旋即猛地反應過來,重又壓住。她頷首斂目,“所以我一時動了不軌之心,才想著要偷錢離開。”蹙眉囁嚅。
這麼聽著想著,鳳鳳瞭然了就是這麼個囫圇大概,其實這故事說起來稀鬆平常,似她們這般的下人裡不乏有此類。可還是牽惹出鳳鳳心頭那一脈憐惜,她抬手握了握綠玉的手:“來。”把她拉至一側小墩上坐下,就此柔言輕語的徐徐安慰她,“個人有著個人的命,這是我們所不能選擇的。”她蹙眉又展、口吻沉澱,那桃花眸看著綠玉十分認真,且神情聲色俱是親和,“可‘命由己造、相由心生’,我們當前所歷經的都不會是既定而一塵不變的,只要我們懷揣希望、不忘初衷的活著,未嘗不會改變當前的處境、步入嶄新的命途呢?”她心中動容,是真的勸慰這小丫鬟,旋又笑笑,這等姿態親暱可喜的有如一位鄰家的大姐姐,“所以啊,不要抱著悲觀的心性活著,喜悅也是這麼過了、悲傷也是這麼過了,不要把日子想的太蒙塵了,只有這樣,才能瞧見陽光的燦爛。”語盡頷首,凝眸半肅半親切的瞧著綠玉。
因恐被察覺到異樣,這屋子裡此刻並未點燈。藉著銀色的月華,當前這視野被剪影的明明暗暗很是惝恍,愈發顯出浮生若夢、虛空如幻,倒是饒有一番別樣風味。
綠玉隨著鳳鳳柔言細語、懇摯耐心的勸慰,漸漸定下了那一顆薄浮的心。就著月影夜波,她瞧著眼前這個比她長一、兩歲的女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不在家鄉、故而對於身邊可親近之人就覺分外依戀之故,她真個覺的這女子有如她的姐姐一般叫她相信、也願意相信。
兩個姑娘就此相視,綠玉淺淺的點了點頭,面上柔軟之色愈是可愛。
鳳鳳入目這副嬌憨憐人之姿,約摸著這女孩子當是個十六、七歲的年景,身上特有的那一份輕軟瞧在眼裡落在心裡撩撥著心絃都起了漣漪。她勾唇與綠玉相視一笑,心中定了主意要待這綠玉如自己的妹妹一般了!
潛移默化間生就出的這等緣份,綠玉就此有了與鳳鳳親近的心思。頓覺這深深府宅裡若能有一好姐妹彼此相伴、互慰平生,也不失為薄涼人間一件可令心窩溫暖的緣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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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二太太並無避諱的徑自帶著鳳鳳就去了五太太沈琳那裡。
鳳鳳的心中本是不願同去的,可二太太對她說:“若是不叫五太太知道你在我身邊,我卻又如何向她討要你?就此,不如今兒就把這事情坐實了、把一切都順理成章!”
聞言後,鳳鳳心中便知這二太太自有了一番主意,雖心絃尤是繃緊,卻也不得拂逆,只得硬著頭皮這麼跟著去了。
憐雅堂裡諸人見鳳鳳不過一夜光景,便伴在了二太太身邊一路過來,心中難免詫異、目光亦是驚疑。
鳳鳳頰上也是發燙,心中有愧,覺的自己無顏再見沈琳,故而刻意垂首默息。
倒是沈琳,當她相迎這二太太時目光瞧見了鳳鳳跟著一併過來,面上神色只是微微一晃,似乎心中並無怎樣彌深的詫異。她昨就已知道鳳鳳去了二太太的懷月堂,又聯想起鳳鳳這陣子與自己之間關係的嚴峻、以及鳳鳳依稀說過的那麼些話,心中就已隱隱有了個猜度。但這猜度的同時依稀有點兒酸楚;眼下瞧著自己房裡的人就這麼避開自己跟了旁人,情緒更是莫衷一是。不過她面上掩飾的很好,客氣不失周成的邀了二太太落座。
二太太似乎是這府裡頭,唯一一位沒有公然為難、衝撞過這位五太太的主了。她因與時今那青陽院賢儀堂裡的主兒不睦,一向有心拉攏這位五太太與自己結成一派、互為共盟。時今這一遭到訪,刻意要五太太知道鳳鳳已到了自己身邊是其一;這目的還有其二,即是藉此契機與五太太道道親暱、要她表心與自己同為一營,日後行事也好彼此相互照應!
“妹妹這裡好生的雅緻,比起我那兒浮誇的佈局,當真是高下立見呢!”二太太品了口清茶,徐徐含笑著對沈琳道,“不愧是見過世面的讀書人。”
這是客套的過場話,沈琳頷首也是笑笑:“姐姐這樣真是取笑,我不才之身哪裡敢擔得起這‘讀書人’三個字!”抬手整了一下袖口的褶皺。
二太太以袖掩唇笑笑,側首又對沈琳貼己道:“卻也不瞞你說,我這個人一向都是旁人與我走動,似這般在妹妹處分外上心,還真是不多見!”於此勾唇且嘆,“論道起來,也還真是與妹妹你有緣吶!打從當日你回來時那初初的一眼,我便對此深信不疑、煞是驚奇呢!”
這話當然是不可信的,沈琳心裡也明白。她依舊客套的對二太太笑笑,垂眸緩聲道:“能進了這萬府同為一家人,自是不知前世還是前前世的有了一段緣法!”淺一停頓,“妹妹這兒,自也認同這麼個理兒。”
聽著這話兒,二太太心中不免一哂,心道我是什麼樣的用心你五太太不明白?那太太和老四是怎生為難你、作踐你的,我原以為日久見人心,可這麼看你委實也不是個聰明人,時今還要繼續跟我揣著明白裝糊塗麼!
心念且動,二太太眸中浮了深意,緩緩搖搖頭:“這有緣無緣,同為一家也不過是表象,看的可不是這個。”
“哦。”沈琳一來二去的閒聊,“那卻是哪一個?”
二太太探身微微,神色淺凝、口吻微沉:“看的,還不是胸腔裡頭那麼顆心的真假浮虛麼!”於此,她順勢將腕子上一枚成色上好的劉關張玉鐲退下來,眸光翩躚,“這陣子以來,倒是倏忽了送妹妹個見面禮。今兒就此補上吧!”語盡向沈琳遞去。
沈琳心中一慌,下意識的不敢接這鐲子。這鐲子的成色委實難得,又瑩潤可愛、剔透無瑕,委實是貴重了!越是這樣便越叫她心裡不安,不知道二太太待她如此之好到底是不是真的出心,她怕被二太太利用,這也是她為何寧願孤軍奮戰、也不肯答應二太太“相互照拂”的原因。
眼下沈琳思緒一動,免不得又想著,這二太太肯收留我的丫鬟鳳鳳,是不是也有藉此為契機將我拉攏之意?又有了這一層,則更加不敢受之,生怕這枚小小的玉鐲成了日後指摘她背信棄義的證物!
思緒轉動,沈琳自是少不得一番推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