佝僂的腰背,消瘦的身形撐起錦衣華服,深凹的眼眶裡精光閃動,像是年邁老者的迴光返照。鹿呦伸出手,顫抖地併攏五指,指向貴賓廳堂,府中的家僕則在此間大開朱門。
鹿呦:“旅途勞頓,夜深霜冷,老朽早已讓下人備好美味佳餚,要事定要商議,但吃喝自然也不能落下,千羽姑娘裡面請。”
千羽楓華揖手謝過,遂跟著鹿呦的腳步緩緩踏入鹿府的貴賓廳堂,跟在千羽楓華身後的段念本想跟上去,結果卻被鹿府的下人給攔住,段念眉頭一皺,千羽楓華見段念沒有被放行,經片刻思量後,她轉身對段念道:“你在這裡等我就好。”
鹿呦見狀,賠笑:“老朽這記性,差點把這位大人給忘了,來人啊……”
“不必勞煩鹿呦大人費心。”
段念冰冷的目光掃過眾人:
“我在這裡等著就可以了。”
鹿呦尷尬地看著千羽楓華,千羽楓華淡淡道:“我們進去說吧,鹿大人。”
鹿呦愣了愣道:“好。”
夜色,在搖曳的燭影間漸深,年邁的老者與雍容華貴的女子落座貴賓廳堂,金邊鑲飾的朱門輕輕合上。段念像一尊石像般守在門口,他從袖中抽出軟劍,以霜雪洗之。殊不知夜色裡有一雙眼睛,在目睹了剛才發生在這裡的所有經過後,正悄悄地打量著貴賓廳外的段念。
落雪在此間灑落在鹿鳴的髮梢。他的餘光裡,朱門窗紗映著交談的人影。作為鹿呦的獨子,鹿鳴並不知道父親這麼晚還在宴請的那個女人,究竟是何來歷,但是從適才父親恭敬的語氣中,鹿鳴意識到,這個女人一定不簡單。
暗金色的劍鞘裡,似有錚錚劍吟。原本縈在鹿鳴心中的警惕,也在段念從袖中取出軟劍,以霜雪洗之的那一刻,漸漸演化成了滿眼的殺意。
鹿府用以招待貴賓的廳堂從外部建築風格看來,著實有些“復古”,但是裡面卻別有洞天。貴賓廳堂裡擺放有許多珍稀古玩與名貴字畫,牆壁和地板皆以玉石妝點雕砌。
以鹿呦在夙國的官職和俸祿,是根本不可能搭建起這樣一座奢華的廳堂,更不可能在這樣的廳堂內輕易的招待別人,這無異於是在向外人彰顯他的“富有”。
即便是夙國主雲姈突然到訪,鹿呦也不會在這裡設宴。能被鹿呦在這裡招待的,必然不是一般的“貴賓”,這樣的“貴賓”首先得獲得鹿呦的絕對信任,而千羽楓華就是那位不一般的“貴客”。
自踏入這間廳堂起,千羽楓華便忽然一言不發。桌上的美味佳餚似乎撩不動她的食慾,靈動的目光在此間流轉於周邊名貴的字畫與稀有的古玩。
眼見千羽楓華並沒有半點食慾,鹿呦遂關切道:“桌上這些皆是昔年鏡月城中之美味,我見千羽姑娘神色凝重,莫不是有所忌口?”
千羽楓華沒有回應鹿呦的目光。
作為帝氏分支的千羽一族,即便是千羽楓華,對於這些稀有古玩和名貴字畫也難免會有所心動。她的心動源自於霽朝六百多年的厚重歷史情懷,而鹿呦則不會明白此刻千羽楓華目光裡所閃爍的是什麼。
對於鹿呦而言,古玩和字畫是一種品味的象徵,也是彰顯內涵與氣派的裝飾,其實用四個字便可以形容鹿呦的這個行為——“附庸風雅”。
千羽楓華自然知道鹿呦的性格,只是她不清楚,鹿呦是如何在千羽氏離開夙國之後,莫名其妙爬到了今天的位置。
鹿呦從千羽楓華的沉默中,似是捕捉到了千羽氏對他的疑惑,於是得意的神色佔據了深凹於眼眶裡的雙眸。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千羽楓華的目光與鹿呦相觸。
長睫彎動,朱唇啟合,她的語調平緩,不夾雜半點情感的波動:“忌口倒沒有,只是一路走來,有些困頓,暫時沒什麼胃口。”
鹿呦:“那千羽姑娘……”
千羽楓華:“鹿大人。”
鹿呦:“老朽在。”
千羽楓華:“這些年來,辛苦鹿大人為我們千羽氏所做的一切,千羽氏都看在眼裡,如今諸事過眼,苦盡甘來,鹿大人有什麼特別的要求,直說無妨,這裡沒有外人。”
鹿呦聽罷眉頭一皺,突然意識到千羽楓華的話鋒不對,本想借機炫耀一番的鹿呦,因為面前這個女人風輕雲淡的寥寥之言,頓覺惶恐,遂伏揖在地不敢有半分懈怠:“老朽愚昧,請千羽姑娘恕罪!”
燭影搖動間,纖細的手拿起銀製的筷子,夾起桌上的美味,放在了鹿呦面前的金碗裡,千羽楓華淡淡道:“鹿大人何罪之有?該賠罪的應該是楓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