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靜珊看著眼前身材高大的李先生,實在跟越曲中那嬌嬌怯怯、迎風落淚的美嬌娥聯絡不起來,忙悄悄後退,想轉身就走。
“既然來了,不進來陪我喝兩杯嗎?”
黎靜珊只得頓住腳步,硬著頭皮走進值房中,僵著臉笑道,“李先生好雅緻啊。”
“……生離離離別家鄉後……孤單單單身在他方。”李先生叫了她進來,卻又不理她,自顧斟了酒,繼續唱著。
黎靜珊一看,小几上只有一個酒壺一個酒杯,唯有苦笑。這李先生連酒具都沒備齊全,就叫她進來陪喝酒,難道要與她共用一個杯子?
她從桌上拿了一個茶杯,先為李明芳斟滿了酒,又為自己倒了淺淺一小盞酒,對李明芳敬道,“學生敬老師這一杯。更深夜重,不敢耽誤老師歇息了。”說罷一飲而盡。
李明芳知她是在委婉地勸她,這才眯著醉眼看她,半晌笑道,“我知道你們都討厭我,瞧不起我……甚至在背後編排我,什麼‘母老虎’、‘滅絕師太’、你怎麼還敢來陪我?”
“學生沒有。學生並不知道什麼諢名。”黎靜珊靜靜道。
李明芳坐直身子,醉眼中露出一絲精光,冷笑道:“那麼你是害怕這次考核不過,想過來找我求情的嗎?”
“不是,學生並無此意。”黎靜珊扶起傾倒的酒杯,有假裝碰翻了酒壺,沒想到裡面所剩的酒已不多,只灑了幾滴酒出來。
“那你來幹什麼?來看我的笑話嗎?”李明芳護住酒壺,又往杯裡倒酒,似乎不記得是她招黎靜珊進來的。
黎靜珊哭笑不得,只得道:“那學生告退了,請先生早點休息。”說罷就要退出門外。
“我此生不偷不搶,行得正坐得直,全憑真本事吃飯,你們憑什麼對我說三道四?”
李明芳站起身來,“我脾氣暴躁怎麼了,好好說話時,有多少人肯聽我?喜歡美少年怎麼了,愛美之心人人有之,我可曾做過什麼越距的事?”
她踉蹌兩步,黎靜珊不得不伸手扶了她一把。
李明芳掙脫她的扶持,冷笑道:“我能進入擷珍堂又怎麼了,我是過三堂五試名正言順進去的,哼,你們私下裡做了多少齷齪卑鄙的事,卻好來笑我?”
黎靜珊扶額,心裡估摸不知現在膳房還有沒有人在,好去討一碗醒酒湯來。她快速奔到廚房,幸好還有廚子在裡頭收拾,幫她熬好了醒酒湯。
黎靜珊端著湯回來時,卻發現酒具已經撤下了,李明芳神色清明,正端坐在榻前喝茶。只是地上又清理過的痕跡。
“是你?還回來幹什麼?”李明芳冷淡地看她。
黎靜珊把托盤放在桌上,淺笑道:“給先生送點宵夜來。”
李明芳瞥了眼碗裡的東西,“放著吧。”
“請先生用過之後,早些歇息。”黎靜珊也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行禮退出了值房。
走了不遠,又聽房裡傳出李明芳不成調的唱詞:“——叮噹當何處鐘聲響,卜隆隆更聲在樓上,多愁女犯了多愁病,斷腸人越想越斷腸……”
終於到了月考放榜的日子,眾學員提心吊膽地去查閱成績。卻訝然發現,所有人都得了個過得去的成績,並沒有誰被特意刁難了。
眾人放下心來,都道那老妖婆突然良心發現,大、發慈悲了。
“哼,你們也太高看自己了。就憑你們那點微末道行,我卡你們有什麼意思。還當我以大欺小不、厚道。”
在作品點評課上,李明芳依然濃妝豔抹,華服錦衣,像只高傲的孔雀,毒舌不減,把每一件作品都批了個體無完膚。
“你們想擁有跟我當眾叫板的資格,練得十年八年再來吧。”
然而黎靜珊在臺下看她,已不是她初來時的感覺。在那濃妝華服下,要遮掩的,是怎樣一個寂寞而高傲敏、感的靈魂。
李明芳觸碰到她的目光,也遙遙看她,最後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黎靜珊的嘴角微微翹、起。藝術的殿堂之所以美妙無比,就因為它能容得下各式各樣的靈魂。正如她父親對於謝白梓師傅,正如擷珍堂對於李明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