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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茹菓日記-新名字 (1 / 2)

1993年6月7日晴

我開始同情眼前這個男人了。我從沒想過鴻姨竟然也會如此的咄咄逼人,也會如此尖酸刻薄,也會像個暴躁的怨婦一樣,指著眼前這個男人的鼻子破口大罵。以至於我這個看熱鬧的都有點難為情了。

我從剛剛就在神遊,畢竟陵園裡總有點神秘的東西,讓你忍不住就會多想一想。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只聽見了這個男人說的那句:

“你讓我怎麼和唐妍解釋?”

“怎麼解釋?你現在想著怎麼跟唐妍解釋?那你有沒有想過,要給我們這些被你置於死地而無望的兄弟解釋?你有沒有想過那些死去的人也需要一個解釋,想沒想過那些遺孤、寡婦,誰給他們一個解釋。你以為自己降個職,調個任,這事情就完了?就算謝罪了?你當我們這些人是什麼?我們把命都交在你手上,你卻問我怎麼跟一個女人解釋?難道你就不該給我一個解釋麼?

你看看我這張臉,你還知道我是誰麼?你去翻翻日曆,你知道我信你一句話,賠上了多少年麼?還有那些把命都賠進去的,怎麼說?你居然好意思問我怎麼解釋?

你就是混蛋,就是個懦夫,就是個自私自利,膽小怕事的懦夫,是個只顧一己私慾,持槍凌弱的賭徒。

這麼多年,我有說過什麼嗎?我求過你什麼嗎?我現在只是讓你做一個父親,把這孩子領回去,給她一個完整的家。就算是你欠我的那麼多年的青春,欠兄弟們的那麼多條命,你覺得過分麼?你還需要解釋?”

鴻姨站在自己的墓碑前,惡狠狠的盯著眼前的男人,一雙手握緊,鬆開,又握緊。看樣子是在努力調整自己的情緒,但顯然是成效不大的。

我還真的是第一次進中國的陵園,第一次見到那麼多墓碑一排一排,非常整齊的、類似梯田一樣的排列在山坡上。甚至連墓碑的形狀,大小、色澤、纂刻的文字都是極為相似的。估計都是陵園提供的統一配套的服務。一般人活著的時候,不會留意這些,死了之後不會真的在意這些,只有那些日日面對死亡、面對屍首和骨灰的人,才會想出這許多的細節來,然後又覺得沒有創新的必要,於是就整齊劃一了。自然,這也是一種傳統的儀式。

鴻姨的墓碑上貼著她穿著警服的照片,照片應該還是幾年前拍的,那個時候的鴻姨還是個花季的少女搬的模樣。墓碑的檄文應該是警隊的同事寫的,開篇是“摯友秦鴻伶生卒年1965年7月8日1992年6月10日”墓碑前有一塊方方正正的黑色大理石石臺,石臺上放著一盞香爐,兩個果盤,石臺兩側各有一尊石獅子,一個寶瓶,瓶裡還插著退了色的模擬花。香爐裡沒有香,估計也就是個擺設,因為剛剛上來的路旁有碩大的標語寫著“嚴禁明火祭掃”。果盤也是空的,盤子裡積了些陳年的雨水,邊沿處一圈一圈的水漬的痕跡,挺髒的。

有人說人死亡是公平的,誰也逃不過死亡,但其實不然,有些人死了就死了,再無人惦記,甚至連個掃墓的人都沒有,有些人死了卻依然與這世界存在著牽絆,之所以不說是牽掛,是因為就算有人祭掃,也未見得有人掛懷,不過是做個樣子,把慈父孝子的戲碼做足罷了。當然也有真心緬懷的,但這懷念會越來越少,最後就變成了一種特定的程式。就好像元宵節要吃元宵,中秋節要賞花燈一樣,清明節也是要掃墓的。

眼下看鴻姨這蒙塵的墓碑和空蕩蕩的杯盤就知道,她屬於第一種。死了就死了,也沒人惦念。這是讓我沒有想到的,從墓碑的署名看,似乎她也沒什麼家人。不過也難怪,她要是有其他家人,也就不會硬把我塞給眼前這個她所謂的懦夫了。

我蹲下來掏出手帕,沾著盤子裡的雨水,象徵性的擦了擦鴻姨的墓碑,和那快石板,然後又就著那點髒水,把果盤洗了。最後從揹包裡掏出出門前從酒店順的兩個蘋果,一個盤子放了一個,聊勝於無吧。

“你不用這麼激動,我也沒說不同意,你總要容我想想吧。”

“現在就想。”鴻姨居然從身後掏出了槍,迎面指著這男人,這個過渡有點突兀了。我環顧了一下四周,幸得不是什麼重要的祭掃的日子,陵園的這一面山坡上,只站了我們三個人。

這就是我剛剛說的,祭掃最後會淪為既定日子裡的一種既定程式,其他時候,這漫山的孤魂野鬼,便少有人叨擾。當然,這是中國人的習慣。

國外有另外一種習慣,人們會把墓碑和棺室修的形色各異,充分展示墓主人生前的個性或者豐功偉績,甚至連墓誌銘都會幽默詼諧。那種墓園雖然也有墓園該有的肅穆,但卻透著那麼一種跳脫的活躍。聽說會有人在裡面讀書、散步,甚至約會。我也喜歡那裡,因為可以在裡面藏很多的秘密。

我坐在擦乾淨的石臺上,看著眼前這個被鴻姨脅迫的男人。他似乎一點也不害怕,鴻姨那把手槍對他而言,不構成什麼威脅,最多也就是具有點逼迫的效用。他看上去有40歲了吧,方臉,濃眉,細長的眼睛,眼角有細細的魚尾紋,看著倒還是個耿直的樣子,竟然被鴻姨說的如此不堪。果然,人不可貌相。

“她叫什麼?”男人看看我,應該是在琢磨怎麼解釋的問題和如何稱呼的問題了。

“你想叫什麼?”鴻姨也看看我,這種事,她倒是不介意讓我自己拿主意了。

“那要看,我以後叫你什麼?”我望著男人。他似乎還沒有想到這個問題。

“自然是叫爸爸。”鴻姨沒有等男人回答,搶在前面堵住了他的嘴。這就是她從一開始就堅持的,她想給我一個完整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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