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牆的正對面是一道迴廊,本該是硃紅與翠綠的漆色,交相掩映, 但如今大多應該已經剝落了吧?張學究也不清楚,只是他在白日裡清醒時,經常會如此想起,故而也就帶到了夢中。昔日生機勃勃的院子,現在定然已經荒蕪冷落的如同一片野地,這般落差與變化無論是誰看到,想必都會心生淒涼。
這片院子,就在張學究居住的府邸後方,算不上近,但也說不上遠。與其說這片院子距離張學究的府邸很近,到不如說張學究的府邸距離這片院子不遠。因為平時只要沒有公事,他大部分的時間,卻是都在這片園子中慢慢消磨。
壇庭的年紀要比張學究大了足足百年有餘,從他還是個比劉睿影更加年輕的少年時,便陰差陽錯的入了這裡。四十來年的光景中,他在壇庭內的住處也換了有七八次。但說來也巧,每一次的住處,卻是都距離這處園子不遠。但當時他位卑言輕,雖然對這片院子很是喜愛,但卻深知這並不屬於他。不過,這倒也算是一種難得的緣分。人和人之間的相逢,甚至反目,可以說是緣分使然。人多對一片地方,一個物件的留戀與喜愛,自是也可以說是緣分使然。便也就是在這般玄妙的緣分下,張學究在壇庭登臨了庭令之位,搬到了他在壇庭中最後的出住處,這片院子也就變成了他的所有之物。
張學究總是夢到這片園子,不如說他對壇庭極為思念。壇庭雖然未曾見證他的出生的,但卻忠實的陪伴了他的成長。而後又待他活過了最為狂妄的年紀,返璞歸真後,坐上了庭令之位。在
壇庭上百年的光景裡,無數的歲月剝落、侵蝕了許多古殿上鑲嵌著的溢彩的琉璃,淡然的褪去了門壁上奪目的硃紅。一段段高強起,卻是有一片片雕欄玉砌散落。最中央的地方,圍繞著那存放著天賜仙書的高塔,卻是圍著一圈厚厚的松柏。人越老而越顯智慧,樹越老而更感清幽。
壇庭中除了立於中央的那座高塔,以張學究的庭令之身也不能進去之外,其餘的每一寸,他都親身走過。壇庭雖然超然獨立,但卻自稱一方天地,其中還是有四季輪轉,天朗落雨。但無論什麼季節,什麼天氣,張學究都曾曾漫步於壇庭的每一塊土地。有時候回去最西邊的墓地,為壇庭中死去的人們哀悼。一連數個時辰,卻都一動不動的呆立在原地,專心致志的考慮著自己何時也會埋在這裡。
即便是庭令,哪怕是最強庭令,終究也是逃不過一死。壇庭雖然宣告,若是有朝一日能破開了那天賜仙書中的隱秘,定然就會傳功於外,讓壇庭眾人盡皆成就仙功,不死不滅。但張學究知道,這無非是個說法罷了……縱使壇庭掌握了許多外面人間不曾知道的隱秘,也擁有著許多不可思議的力量。但無論是庭主還是他,始終都是人。和外面的乞丐,百姓,豪富沒有什麼兩樣。無非他們修武,能做些常人不可為之事。
張學究對自己在壇庭裡生活了多少時間,記得很是清楚。但卻從來不會計算自己離開了多久,因為他在心裡始終不覺得自己是“叛逃而出”。
一個人的出生無法選擇,只要降臨在這世上,便是一個已經發生且不能更改的事實。當著人自己真正領悟到這個事實是無法更改時,便已經保證了它的發生與結果。先前的張學究還會思考自己究竟何時才會被裝進棺材,埋進土裡。但到了現在,他卻是已然清楚死是一件不能急於求成的事情。和出生相同,死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一件註定要降臨的事實。問題就在於這中間的過程,到底該如何把握。
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選擇離開。
想通一番道理後,人總會變得很安心。眼前的一切不說變得有多麼清晰,但也會不再那麼可怕。比如當你忽然想起,自己的死敵或許就要找上門來報仇時,又發現還有幾日的光景可以用來喝酒,自然會覺得輕鬆很多,並且很慶幸能夠得到這般喘息的機會。
但張學究想要完成這生死之間的過程,卻不是一個在瞬間就能完全想的通透,或是出手一次便可以徹底解決的事情。畢竟這世間的生靈,都各自懷有不同的矛盾。這問題,怕是能活多久,便要思量多久。
每個人的想法始終都在變化,劉睿影覺得像張學究這般,應當是早已定性,其實也不盡然。但好在有些東西是事業不能改變的,比如西北的夕陽,在萬籟俱寂的夜即將到來的前夕,平鋪在帶上。襯托出每一道溝坎,每一條河灣。然而在落日將快要歸於沉寂的時分,又會平白無故的升起一陣歸巢鳥兒的名叫,讓這片天地更顯幾分遒勁與蒼涼。比如冬日裡雪地上的腳印,雜亂中卻有著自己的軌跡。比如秋季中仍然蒼翠的松柏,不論樹下的人猶豫彷徨,還是欣喜異常,它都會挺立在哪裡。
眼下已經快要入夏,但這天下卻還有地方會在清晨時結出一場早霜。夢裡的張學究甚至能夠聞見他那院子裡的味道。味道無法描述,卻能永存於記憶。只有切身的體會過一番,才能夠喚醒心中所有的意蘊與熱忱。
“多謝了!”
劉睿影拱手,對這張學究納頭拜下說道。
張學究手中白骨扇輕輕一挑。
一道輕柔的勁氣從中傾斜而出,卻是托住了劉睿影的身子,沒有讓他拜下去。
“不必謝我。”
張學究搖了搖頭說道。
“若不是學究您出手相助,在下等人生死難料。”
劉睿影說道,卻是執意要拜。
張學究看力阻不成,便也撤去了勁氣,結結實實的受了劉睿影一拜。
“不過,在下還有一事不明!”
劉睿影說道。
“你是想問那小姑娘到底是誰,怎麼會讓向來避世的壇庭如此大動干戈?”
張學究反問道。
劉睿影聽後點了點頭。
這的確是他所困惑的一點。畢竟無論他怎麼看,這小姑娘卻都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罷了,周身沒有任何出奇的地方,甚至還極為膽小。不過按照趙茗茗的話說,她卻是受過一次重傷。待昏迷在醒來時,就變成了如此,好似丟了魂兒一般。
“這小姑娘的身份,你不必多問。還記得你我初次見面時,我對你說了什麼?”
張學究笑著拍了拍劉睿影的肩頭問道。
“在下有些不記得了……”
劉睿影很是尷尬的說道。
張學究衝著劉睿影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