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說:“回來就好。”
爹回來以後,一天就挑一挑水,別的啥也不幹。懶是懶,脾氣大,娘哪塊有一點不好,爹抓住就打,罵媳婦當話說。
玉榮八歲那年,拽鄰居家的豬尾巴玩,小豬往前一跑,把人家瓦壺撞倒。壺碎了,不賠不行,奶奶偷著賠給人家。
爹知道了,抓住玉榮就打,打得尿在褲兜子裡。
娘三十多歲的時候生弟弟,得產後風死了,那年玉榮十一歲,上面還有個哥哥。奶奶年紀大了,沒法拉巴弟弟,把他送給姓劉的親戚。
娘活著的時候織布賣,娘死了日子更難了。玉榮十二歲會紡線,五天紡一斤線,掙的錢能買十根果子,就是現在說的油條。
那年臘月二十八,爹買回五斤麥子,奶奶簸了簸,放磨上,玉榮和哥哥抱著磨棍推。有了白麵,大年初一吃了一頓白麵扁食,再吃扁食都是綠豆麵的了。
正月初四,玉榮跟奶奶下地拔豆柵子,不拔沒燒的。
地裡有風,凍得玉榮小手通紅,奶奶說:“你快拔,拔一會兒就不冷了。”
奶奶說得對,快拔一會兒真不冷了。
奶奶還說:“凍的是懶人,餓的是閒人。”這句話她這輩子都記著。
玉榮十四歲那年,莊裡有了速成識字班,有老師教,很多人學。幾個一般大的閨女對錢(注:攤錢),買手電筒裡的燈泡照亮,晚上用功。燈泡太貴,買不起了,她們又對錢買棉花籽油,把油倒個破碗裡,用棉花套子搓個燈捻子,一天一個人,輪班撥燈。白天紡棉花,推磨,她總想著學的字。
玉榮十六歲,繼母進門。繼母一輩子沒生小孩,爹脾氣大,頂多罵幾句,不敢動手打人家。
1957年,孫玉榮(下)與朋友邱學麗在哈爾濱見面時留影。當時她虛歲二十。孫玉榮提供。
一九五八年,玉榮二十歲,去佳木斯找哥哥,在木材加工廠做臨時工,用車子推鋸末子,後來拉鋸,她拉下鋸。她拿計件工資,多勞多得,起早貪黑,推著鋸末子,拉下鋸,她都能睡過去兩三分鐘。後來林業局食堂要通訊員,要求團員,會寫字,會騎腳踏車,她夠條件。領導看她能幹,還讓她當過食堂採買員,這兩樣活兒一個月能開三十六塊錢,女工裡算是高工資了。
一九六〇年結婚以後,丈夫到哈爾濱工作,那兩樣活兒她都不幹了,在哈爾濱買五十斤鹼坨,背到佳木斯賣。那時候商店裡沒有酵母,沒有面起子(注:面鹼),有鹼塊,賣得貴。東北人發麵、煮大子、洗衣服、洗頭都用鹼,她掙的錢比工資多。要是抓住了,說你是倒買倒賣,投機倒把,東西沒收。啥時候都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玉榮在安達落腳後,把爹和繼母接到安達,送出去的弟弟也在安達落腳。
玉榮讓俺當第五居民組組長,俺推不出去,幹過幾年,俺男人笑話俺:“中國最大的官是****,最小的官是你。”五組二十幾戶,都是鄰居,街道有時候給對枕巾,有時候給兩雙襪子。
玉榮不一樣,二委好幾百戶人家,她操心的事多,退休後才享清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