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送太爺的時候,四爺回來主事,夏天在家擱二十一天,來的人多,一天殺一頭豬。傳送完太爺,我家還剩一百多垧地。
我爺爺叫王雲祿,他們這輩就他能幹,日子過得很好。
五爺、六爺、七爺、八爺那幾股,一樣分的酒坊、房子和地,沒幾年都敗光了。沒地方住,都住到我爺爺家,賴著不走。奶奶沒辦法,給他們在外面蓋了幾間房子。
他們啥都不幹,莊稼好了,都到我爺爺家地裡整,不讓整就到家裡作。奶奶生氣,把他們送到鄉公所。在那裡待幾天,還得花錢往外抽,家裡都有老婆孩子呢。把人抽回來,套上車,人和糧食一起送回去。打那以後,也不往鄉公所送了。
王雲祿六十多歲留影。王恩友提供。
過了幾年,這幾股都走了,有的去了海倫,有的去了齊齊哈爾,有的去了新疆。一股扔下一個閨女,有的把閨女聘禮都帶走了。這些姑都是我奶做主,買完陪送,再送到婆家。我家也成了她們的孃家,到了冬天,我爹經常套上爬犁,把她們接回來住孃家。
我爹叫王賜學,親哥四個,他是老二。到他們這輩,家裡還有一百多垧地,一個燒鍋。我大爺王賜安去世早,我爹主事,三叔王賜棟、老叔王賜俊都認幹(注:能幹)。
我三叔從小稀罕馬,為了馬,差點兒把命搭上。有一年,一幫鬍子從隆盛河過,有個鬍子的馬死了,牽走我家一匹馬。我三叔那時候二十多歲,人家走到哪兒,他跟到哪兒,跟鬍子跟了七八天。到了(注:讀liEo,到底),人家在別的屯子又整一匹馬,把馬給他,他才騎回來。
王賜學五十九歲留影。1975年攝於蘭西縣照相館。王恩富提供。
還有一年,日本人讓出勞工,出匹馬跟個人就行了。三叔非去不可,他怕馬死在那兒,跟馬一塊去了伊春山溝。
他們住的是臨時工棚,四下漏風。吃的是苞米粒,一天三頓。人在山裡伐樹,把馬套到爬犁上,往外拉木頭。馬拉了一冬天木頭,三叔吃了一冬天苞米粒,幹活兒慢了還捱打,能活著回來都是命大。
那年三叔三十歲左右,從伊春回到家,一口牙全掉了。身上的蝨子往火盆裡掃,啪啪響。
不到五十,他雙目失明,五十多歲動脈硬化,六十左右去世。這輩子,他一口牙沒鑲。
一九四四年,日本拓荒團來到隆盛河。他們拓啥荒啊?我們家一百多垧地,好地都歸他們了,就給幾個錢。好好的酒坊,給了幾個錢,也是他們的了。拓荒團也是一家一家的,剛來的時候,跟當地人住南北炕,也有的住東西屋。
我爹一看在隆盛河沒法待了,邊邊拉拉剩十多垧地,租給別人種。爹套上車馬,帶著一家老小去了青岡北邊,給李文屯的地主王大騾子種四六地。家裡有牛馬羊,還有兩掛車,收了糧食,地主和咱家四六分成。
冬天沒事了,我爹他們哥仨趕這兩掛車去山裡,拉小米進山,拉木材出來。山道難走,前面牽著馬,後面趕著車,累的時候棉褲溼透。
哥仨怕遇上鬍子,半夜喂完馬就走,起早貪黑,半個月一趟。他們一個冬天跑三趟,一趟能掙兩匹好馬。
家裡有錢了,我爹要買一百垧地,沒買。真要買,就出事了。
日本投降後,李文屯土改,地主王大騾子讓人打得半死不活。
我家屬於僱工,開始劃的成分是貧農。
蘭西有個人,外號劉大神,到青岡北串門。聽說我家是貧農,他不幹了,跟人家說:“誰不知道他家開過燒鍋,地多的時候三千多垧?他家可是大地主。”
別人說:“聽說了,後來不是敗了嗎?他家的地跟酒坊,不是還讓日本人搶走了嗎?”
劉大神說:“船破有幫,幫破有底,底破了,還得有三千六百個釘哩。”
有了劉大神的話,我家的成分改成富農,後面好幾輩都是富農成分。
以前,我家常年有要飯的,場院裡的糧食隨便扛。不怕人家扛,就怕人家禍害咱。有個老謝頭,是個跑腿子,山東人,在我家待著不走,幫著幹活兒。
土改的時候,我家常來飛爬犁,一爬犁窮人進屋,相中啥拿啥。人家上我家搬東西,老謝頭說:“這玩意是我的,不能動。那玩意也是我的,不能搬。”
他這麼攔著,櫃、箱、缸、罈子啥的,還給我家留下點兒。
我叫王恩富,到我這輩,老王家人更多了。只為富農成分,年輕的時候耽誤不少事,幹得再好也是三等工分,不說了。
隆盛河現在這幾股,家家能幹,過得都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