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辭晚與老道在萬魔絕壁之巔烹茶對坐,京師,皇宮大內,周皇亦同樣與人在烹茶對坐。
最有意思的是,與周皇對坐的也同樣是一名道袍修士。
只不過,與宋辭晚對坐的老道鬚髮皆白,而與周皇對坐的修士鬚髮皆黑,乍看去彷彿青年模樣。
但若是有人仔細與這道士的雙目對視,卻又立即能夠明白,此人絕不可能真正是個年輕人!
年輕是一種氣韻,很難有人能夠在歲月的侵蝕下一直保持。
即便面容再年輕,有一種蒼老的感覺卻是無論如何也難以被皮相掩蓋。
如北辰劍仙那般活了數百年,依然銳利蓬勃宛如少年的,亦是世間少有。
周皇與黑髮道士烹茶對飲,相互靜默了數十息的時間。
終於,還是周皇先開口了。
他道:“昔年,先祖與三仙祭天立誓,願與宗派共天下,如今七百三十六年以來,國朝一直與仙派共存,亦算是完全了先祖諾言。”
黑髮道士舉杯一笑,卻是毫不給周皇面子,輕嗤道:“人皇所謂做到,便是削宗派封邑,徵召修士入朝,分化宗派構架,使宗門修士皆為朝廷食祿,誰若不尊皇令,當即聖旨發下,大軍壓境!”
他語氣諷刺道:“便是真仙武聖,亦當上朝聽令,人皇好大的威風,好強的氣派!如此共天下,周朝自然可以做到,不但可以做到,且還能再做許多年呢!”
這黑髮道士的行事做派,與萬魔絕壁上的老道相比,竟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風格。
而周皇的養氣功夫十分了得,被人指著鼻子這般譏諷,周皇也不動怒。他的手指輕輕摩挲茶杯,只道:“好叫怒仙前輩知曉,皇朝既已一統,這天之巔便只能有一個聲音。”
他嘆一聲,用最和緩的語氣說著最強硬的話語:“大周建朝以前,九州混亂成災。宗派、國家、軍隊、修士,各有立場,時時混戰。
前日北地一場大旱,原是有修士做法引起;明日南國一片汪洋,原是龍族掀起海嘯;後日東國忽然地裂,竟是因為有真仙渡劫!
天降劫難,偶爾為之,人為劫難,卻是時時處處。
如此天下大亂,民不聊生。不過短短數百年間,偌大一個九州,卻幾乎難見人煙!
人都去了哪裡?
不是走了,躲了……而是都死了啊!”
周皇目露悲憫,口中嘆息:“歲大飢,人相食。百姓賣兒賣女,甚至是互相為食,這都沒有活路。因為讓他們活不下去的,不僅僅是田地荒蕪,顆粒無收,更多的,還是那些無時無刻不發生的人為災難!
怒仙前輩,此天下,從來不僅僅是宗派天下,亦或是皇朝天下,而更應當是百姓之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
倘若凡人盡滅,只餘宗派、只餘修士在此九州,那九州,還能是人族之九州麼?便是那些最低等的妖類見了,只怕都要笑話人間無人罷。
妖類尚且知曉繁衍族群,而我等人族天生靈智,又豈能自甘亡族滅種?
國朝若不制定律法,建立城邦,百姓如何安居樂業,繁衍生息?國朝若不封賞各界,廣邀天下賢士,九州萬萬城邦,又當如何治理,如何運轉?
天之巔的那個聲音,若是不夠響亮,世間混戰再起,我等又如何對得起先祖篳路藍縷,嘔心瀝血,開闢新朝?
天下賢士皆在宗派,怒仙前輩所言,分化宗派構架,使宗門修士皆為朝廷食祿,朕敢認!
卻也不敢認!”
周皇說至動情處,語氣漸漸從平淡轉為激昂,隱忍的、激昂的、卻又是委屈的。
怒仙原本滿是譏誚的臉上亦不由得多了幾分動容,他沉默著,任由周皇滔滔不絕,卻是一句話都接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