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冰?
夏景昀的記憶驟然被拉回了江安縣怡翠樓的那個晚上,他在林花院中,嘗著胭脂淚,品著相留醉,喊著人生長恨水長東之前,好像就是被這位來自中京城的花魁,趕出了綠竹院的茶圍。
沒想到世事如此巧合,竟能在此處相見。
秦思朝也鬆了口氣,“我就說嘛,京中人都傳言你們是故交,我還以為我今日請錯人了呢!”
夏景昀笑了笑,“雖談不上故交,但的確有些故事。”
“都有些舊日情分了,怎能不算故交呢!”
主要是沒交。
夏景昀心頭嘀咕,笑看著站在一旁有些手足無措的女子,“凝冰姑娘請坐。”
凝冰十分謙卑識趣,“奴家蒲柳之姿,豈敢與二位公子同席,若二位公子不嫌棄,凝冰願在一旁伺候。”
秦思朝輕輕一嘆,看著夏景昀,“其實我是瞭解過,當初在江安城,凝冰姑娘曾對尚未嶄露頭角的你有所摒棄,今日請她過來,本意是想有所羞辱,替高陽出一口惡氣的。”
凝冰面色一變,慘然低頭。
秦思朝又道:“但此時此刻,我又覺得沒必要越俎代庖。如何行事,高陽請自便。”
“秦兄如此費心,高陽受寵若驚。”
夏景昀先是一臉感動地朝秦思朝拱了拱手,接著看著凝冰道:“至於凝冰姑娘,過去的都過去了,更何況,我並不覺得當日之事你有多少過錯,無需在意。既然來了,就共飲幾杯吧。”
凝冰神色複雜地抬起頭,看著這張自己曾經錯過的俊美臉龐,和此刻他身上的從容氣度,既後悔,又感激,深深一拜,“多謝公子。”
秦思朝也沒拒絕,花姑娘陪酒,像他這樣的人經歷得多了。
“等一下。”夏景昀忽然看著秦思朝,“秦兄,她這錢,你會付的吧?”
秦思朝啞然失笑,不無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紅袖添杯,言笑晏晏,聊著些京中趣聞。
一頓飯,就這麼平平淡淡簡簡單單地吃了下去。
就如同秦思朝這個人,平淡如水,氣質卻又雋永悠長。
“感謝高陽賞臉,今日之後,你我就算是相識了。京中來日方長,靜候你春闈高中,大展宏圖!”
秦思朝提起最後一杯酒,笑著開口。
夏景昀舉起酒杯,“感謝秦兄盛情。不論中與不中,都有一場酒,願秦兄賞臉。”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起身朝外走去,夏景昀忽然看著身後的凝冰,“凝冰姑娘怎麼回去?”
“店家自有馬車相送。”
夏景昀道:“我送你吧。”
秦思朝的臉上露出一縷微笑,“那我就先行一步,告辭。”
等秦思朝走後,夏景昀和凝冰坐上了馬車,陳富貴讓原本的車伕先回去,他自己親自充當車伕。
車廂裡,夏景昀看著拘謹坐在他對面的凝冰姑娘,輕笑道:“秦公子應該是覺得,我送你回去,是想得償夙願。”
凝冰喝了幾杯酒的面容上飛起酡紅,媚眼如絲,“那夏公子想嗎?”
“想,也不想。”
夏景昀無視了眼前令人蠢蠢欲動的魅惑,平靜道:“想是一個男人的本能,是對你美貌的尊重。但不想,則是因為那並不是我的夙願。”
他看著凝冰的雙眼,“我想你應該沒有一個還在上學的弟弟,也沒有一個重病在床的父親吧?當初是怎麼進的樓?”
凝冰對這話題的轉換幅度有些驚訝,但還是開口答道:“兒時的記憶都已經很模糊了,估計是很小的時候就被賣了進來,先給樓裡姑娘當婢女,得空就去學習琴棋書畫,後來到了年紀,便自己接客了。”
“人跟人,雖然命運際遇各有不同,但人格卻都是平等的,除了應天而生的天子,不論是丞相家的公子,還是風和館中的花魁,對我而言,都是一樣,我不會對踐踏我自己的人格去對他阿諛奉承,也不會趾高氣揚地踐踏你的人格。”
夏景昀輕嘆了一聲,伸手撩起車簾,看著車外的建築緩緩後退,“我是說真的,你也不必再為此事擔心。我也是自底層爬起來的人,知道我們的無奈,或許易地而處,當初的我可能也會做出一樣的決定,因為我們都輸不起。今夜送你回去,就當是表明一個態度。從此之後,安心過日子吧。如果可以,勿自輕自賤。”
昏暗的車廂中,凝冰無聲之間,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