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北梁的盤算大家當然也很清楚,他們的確如建寧侯預料的那般,試圖將雨燕州佔據,從而透過雨燕州這個傀儡,搜刮民脂民膏,供其享樂而無需費心劫掠。
但一年之期既過,屆時我們收回雨燕州便是,又有何懼之有,難不成大軍壓境,區區一個雨燕州還能頂得住?
盤算著這些念頭,眾人也理解了此刻前列的重臣高官們那份沉默背後的思量。
既然有此思量,又怎麼好將北梁的狼子野心定性。
高坐龍椅的東方白暫時還想不明白那麼深邃的事情,他悄然扭頭,看向一旁。
德妃也微蹙著眉頭,顯然是在心頭衡量著。
被賜了座的蘇老相公眼皮微抬,看著薛文律,“貴使遠來,還是先弔唁先帝吧,我大夏以忠孝為本,禮義為先,這等利益之事,還是容後再議吧。”
不少原本準備出列建議先請北梁使臣回驛館稍歇,等待定奪的人,瞬間感受到了自己和蘇老相公之間仿若鴻溝般的差距,在心頭肅然起敬。
而這番話,也讓薛文律無力反駁,對方拿大義禮節壓人,自己總不能真的拍著胸脯說一聲,【我,蠻夷也】吧?
“此言甚是有理,外臣這就先去弔唁貴國先帝。”
他微微欠身,“不過還請太后娘娘務必於今日給外臣答覆。”
“大膽!”
李天風直接冷聲一喝,“我朝行事,自有章法,安有你指手畫腳的份兒!”
不料薛文律半點不懼,只是淡淡道:“貴國行事如何外臣自然管不了,但是外臣只想好意提醒一句,過了今日,可就不是這個價了。”
說完他再度欠身,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這位進殿以來,一直溫文爾雅得不像個北梁蠻子的年輕人,在這一刻,終於露出了草原狼猙獰的面孔和尖利的獠牙。
身後的耶律文德和元文景看著驟然安靜下來的大殿,心頭大呼過癮,同樣行了一個撫胸禮,轉身跟了出去。
外人離開,大殿之中才重新有了聲音。
一個朝臣出列,“太后、陛下,臣以為,北梁之人實是暗藏禍心,然兩害相權取其輕,如今我朝內患未平,又變生腋肘,再添新亂,北梁在北,坐擁雄兵,虎視眈眈,若其揮師南下,社稷恐有傾覆之虞。望太后三思。”
“荒謬!”另一個朝臣出列,高聲道:“太后、陛下,北梁狼子野心,圖謀我雨燕州之地!以當下為界,一年不動刀兵,則雨燕州全州俱失。雨燕州若失,則失東面天險,北梁人可長驅而入,遺禍後世!此議絕不可行!”
“你說的這些誰不知道?但是我說了,兩害相權取其輕!比起北梁大軍入寇,在本就危如累卵的局勢上再添一把火,以至於社稷傾覆,丟掉一個雨燕州又算什麼?更何況,丟掉了又不是收不回來,一年之後,大軍自可從容而收之!”
“你說收就收?那是整整一個大州啊!那是有著廣袤地界和天險的雨燕州,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大啊?那得讓多少將士填進去多少性命才能拿回來啊?你以為就你在這兒嘴皮子一翻就能收回來嗎?”
“那現在就不死人嗎?北梁如果傾國來攻,我們難道就不死人了嗎?那要死更多的人!而且我們還沒有準備!”
“不錯,我也認同這個論斷,所有的事情都要結合實際來看。如今我們內憂外患,連兵員都湊不齊,若是真的與北梁開戰後果不堪設想,但同樣,如今太后仁德陛下聖明,眾正盈朝,一年之後,內亂平息,天下大定,兵精糧足,自可輕鬆收服雨燕州,豈不正好?太后、陛下,臣以為,當同意北梁之提議。”
夏景昀默默聽著,聽見那句眾正盈朝差點沒笑出聲來。
旋即,聽見那漸漸全面佔據上風的妥協聲音,心頭又是一陣悵然。
這就是人性啊!
先前避無可避之時,大家尚能團結一心,從定下出兵到真正出徵,只花了一日便高效完結,但如今,只要有了一絲妥協的可能,就有這麼多人願意退縮求全。
誰會不喜歡這樣的對手呢!
因為骨子裡的怯懦和短暫的苟安而退縮,將頭像鴕鳥一樣埋在沙子裡麻痺自己,在有反抗之力時不奮起反抗,而就這麼一步步地後退,最後退無可退時,已經站到了懸崖邊上。
但兩國交鋒,對手會因此而憐憫收手嗎?
很顯然不會,他們只會步步緊逼,待你退無可退之時,毫不留情地踹上一腳,將你踹下萬丈深淵。
不過,話又說回來,夏景昀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這些人的想法,龍椅上的人換了,大臣不還是這些大臣,士紳不還是這些士紳,想要維繫統治,還是少不了他們。
“太后,陛下,臣有一言!”
夏景昀終於邁步出列,朗聲開口。
原本吵作一團的朝堂,在這一句話後,悄然安靜下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