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府裡面隨便尋個角落偷看兩眼還不是件簡單的事情?”蘇如繪卻不放心起來,“只是偷看雖然可以看到許多真實的舉止,可出來近前打個照面總是清楚些,這趙王世子往年逢節也很少進宮請安,那樣的日子人多,我也沒怎麼在意過他,記得彷彿有些蒼白嬴弱的,可不會是身子不好,有什麼隱疾吧?”
南子嚇了一跳:“四小姐這話可不能隨便說!”
“十一姐與十姐……”蘇如繪遲疑了下,還是問道,“這種賞花會,可願意去麼?”
“兩位堂小姐都是花兒朵兒一般的人物,又是嫡女,想求為婦的人家也不知道多少呢,只是因著咱們家門第放在這裡,一般人家也是可望不可及,當對的人家也怕被拒了親傷了顏面,也只有這樣藉著名頭來來回回了。”南子道,“並沒有聽說堂小姐們有什麼拒絕的呀。”
蘇如繪暗暗鬆了口氣,雖然認為以蘇如墨與蘇如染的性情與教養都不至於因顧連城賜婚失儀的事,到底還是問一聲才心安。
如今雖然沒能讓顧連城成為蘇家之婿,但蘇如墨與蘇如染的人才出身放著,未必選不到佳婿……她卻不知道,顧連城的婚事,全是甘然一手促成,連武家小姐,也是甘然竭力勸說長泰定下的。
原因無他——顧連城不娶蘇家女兒,將來蘇如繪居於深宮,與他自然漸漸疏遠。帝都其他人家的千金,蘇如繪多少能夠說上幾句話,這位武家小姐,身份足夠,卻素來平平,不善言談。
而且武洛年末才去世,如今賜了婚,顧連城還要等兩年有餘,才能娶武家小姐過門,這也就意味著,沒了女眷連通,蘇如繪大婚之後,除非甘然邀顧連城去東宮,否則再無相見之日。
——甘然深知蘇如繪對這個才華橫溢的師兄頗為崇敬,雖然並無男女之情,然他究竟在不動聲色之間,坑了後者一把,以抒發才學不及其的鬱悶……
這些蘇如繪自然都不知道,她放下了堂姐們的事,轉而為自己頭疼起來,伸指按了按眉心,輕嘆了一聲,指著紙上道:“當初以為端木卉出宮,想是沒什麼打算了,可如今看一看——周意兒、張眷,我才離宮備嫁,後腳不都被家裡接了回來?看來是高興的太早了!”
“憑她們以後有什麼打算,又怎麼越得過四小姐去?”南子趕緊安慰道,“那端木卉在良王還為太子時偶然見過一回,一直一心一意的想要嫁給良王,陛下怎會將她給太子?而周意兒乃皇后侄女,太子殿下未必喜歡她,霍貴妃也不見得待見她呢,至於張家小姐,聽說她當年墜湖傷了元氣,連子嗣都無法誕育……這些人又拿什麼與四小姐比?”
蘇如繪淡淡一笑,眼神幽深:“她們不過是頭一撥罷了,往後啊,日子還長著呢!”
見她如此,南子默然半晌,道:“四小姐可是後悔了?”
她這話說得逾越,出口之後頓時下意識的按住了嘴,面色惶恐。
蘇如繪被她這副樣子逗笑了,輕輕道:“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就教導我,沒有用處的事情,不必太過浪費時間,譬如說,後悔。”
她眯了眯眼,看著甘然那日離開的窗子,想起歷歷相處往事,眼中的蕭索,漸漸化做了柔和,輕笑道,“而且未來之事不可預料,人在當下,只能選擇自己以為最好的那一個,誰叫我從小到大,看來看去,甘然他就是最好的那個呢?”
“這世上好處太多,總沒有人可能全佔盡的,我出身閥閱又身為嫡女,還嫁了自己所喜歡的人,已經極蒙上天的恩寵。”蘇如繪閉了閉眼,睜開時,已變得精神奕奕,傲然道,“無論將來如何,我生來已經比這天下十之八九的人要好上許多,又有什麼不滿足的?天予我這許多好處,若還過得不好,那也當真是太過廢物了些!”
南子愕然,隨即掩口輕笑:“奴婢謹遵四小姐吩咐!”
“去把這幾個最可能入東宮的人好生關照關照。”蘇如繪提筆在旁邊一張桃箋上斟酌著寫了數行,抿嘴道,“當年進宮為客都過來了……”她寫完,將筆放回架上,書房的門開著,她偏頭就能夠看到門外的臥房。
這長泰三十三年的仲夏,風從遙遠的南方吹來,浩浩蕩蕩,穿越千山萬水,朱戶重樓,撲入召南苑的內室,新換的藕荷色底繡喜鵲棲息梅枝上、喻意喜上眉梢的鮫綃帳輕輕拂動,帳中幽蘭氣息柔嫋,烏檀木床邊包金踏腳,靠窗處的梳妝檯照出的室中與八年前初秋微涼的晨曦並無太大不同。
只是八年前她離開生長於斯的侯府去往那不可或知的深宮時,正葉落蕭蕭、步步謹慎。如今守侯過春霜冬雪,得見春暉如水,到此精陽滋長、萬物爭發的時候,書房的窗下,正對著一樹石榴開得灼灼明媚,光華萬千。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間時見子初成。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