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眼眸低斂:“你既已做了決定,我不會攔你,可你是否想過,這是他想要的嗎?”
卞南轉過身,頭也不回的朝著神木的方向走去,喃喃道:“他想不想要,該由他來決定,你們沒有資格剝奪他選擇權利。”
琥珀色的眸中是抑制不住的蒼涼。
他從來不後悔為了救華胥與他換血,只是沒想到,會從神魂深處談及到那段封存的記憶。
那是塵封的前世,樂胥仙府被魔氣吞噬,一夜之間,屍橫遍野,樂胥上神為度化怨靈耗盡一身神力,不幸殞身。是江岄,從屍體堆裡找到了樂胥殘存的靈識,用神力將其凝聚,帶到忘川,打傷孟婆強行淌過河進入人族的輪迴。
他睜眼所見的第一人便是江岄,他那時也喜著白衣,但總是帶著血汙,即便如此,也是高高在上的劍神,尊貴無雙,這蒼茫六界,四海八荒,皆逃不過他掌心的守約劍,劍芒所到之處,無人不懼。
他冠江姓,名無憂,是江岄希望他此生平安,無憂無慮,江岄說他是他唯一的親人,永遠的後盾,邀月是他們的家,江岄做的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保衛邀月。
江岄對無憂多加照拂,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每次江岄浴血從戰場回來,他都站在邀月的城頭等著,等他凱旋,為他備上酥糖。
江岄看起來那般淡然,灑脫,似乎無情無慾,無念無求,不同於被凡塵困頓的眾生。
誰又能知曉,那位戰無不勝,令人威風喪膽的邀月將軍,其實最愛吃甜食,衣襟裡總是偷偷藏著幾顆酥糖,被雷劫劈的倒在地上動彈不得覺得撐不下去的時候,才捨得在嘴裡塞上兩顆。
欽慕之意一旦開啟便再無迴轉的餘地,這樣的瑤光劍神,無人能不傾心,他渴望能等到江岄看到他的那一天,即便他永生不會動情,但只要他能允許他在身邊就好,哪怕只做城頭高懸的一盞明燈,指引他回家。
漫長而孤獨的等待,江無憂甘之如飴。
江岄待他與旁人極為不同,甚至稱得上溺愛和縱容,親自教他劍法,為他打通靈脈,帶著他修煉,甚至想助他飛昇神籍。
現在想來大概是因為樂胥曾救了江岄一命,可江無憂並不知,他只以為自己是江岄無意救回來的一個人族嬰孩,江岄養育他長大,待他親厚,明明是出於愧疚與謝意,他卻高興地不能自持,抱著極其微小的希望期盼著江岄有一日能回應他的感情。
然而,這一切都在江岄將浮黎帶回邀月的那日戛然而止。
江無憂從不知江岄也會對一個人露出那樣的神情,他看著浮黎的眼神中總是帶著讚許與欣賞,從他們的話語中,江無憂知道,這位乃是神族的太子殿下。
他們皆是光芒萬丈,如高空圓日,可望而遙不可及之人,站在一起,天造地設,除了彼此再沒有人能配站在另一人身側。
江無憂夢寐以求想要與江岄並肩而立,卻被另一人不費吹灰之力實現了,明明是神族的太子,明明站在江岄的對立面,憑什麼能得到江岄另眼相待!
他憤怒、嫉妒、心痛如絞,弄得自己混亂不堪,躲在角落裡陰暗地看著他們日日相伴,簡直像拿著刀一寸一寸的剜心。
他討厭這個破壞他安穩生活的人,恨不得他死,江岄本來只對他一個人好的,說來可笑,在他小心翼翼的對江岄表達出自己的不滿之後,卻沒想到得到了江岄這樣的答覆。
“浮黎?他的確是個值得敬佩的對手,他要是真同神族一道對付我,我還真沒有把握能贏,但他是我的至交,我和他相識的早,我從出世開始就跟他打架,一直打到現在也沒分出勝負。”
“你放心,他跟其他神族不一樣,人家是要即位神族帝君的,根本不屑那些小人,他不會傷害我們的,別擔心了,無憂,我會保護好你們的。”
原來,江岄和浮黎認識的那麼早,兩人早已引為知己,江無憂再也說不出一句不滿的話來,可每看到浮黎一次,他心中的恨意就加深一分,他甚至暗自揣測浮黎對江岄有謀害之心,也想過做些禍事栽贓給浮黎,讓江岄對他失望,趕他走。
可笑的是,他因妒忌而滋生的想法竟然指向了事實,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是真的想要害死江岄!
琴川之上的穿胸一劍,暗中佈局的突襲,再將江岄引開,浮黎野心勃勃,步步為營。
終於,邀月只剩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臣民,暴露在神兵的鐵蹄之下,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瞬間將他們的家園夷為平地。
那一戰,他怎麼也等不到江岄,一把長槍迎面劈開,從他的頭頂直劈到胸口,死相太慘了,還好江岄看不見,就算他不愛他,他也是他唯一的親人,親人死了,江岄一定會難受的,他不願意江岄難受。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瞬,他從馬上跌下,落到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他不知眼前是誰,只拼著最後一口氣,扯開了一抹笑。
“你終於回來了……我還以為……你不要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