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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遇吉狼狽不堪地來到寧武城下時,身邊僅剩兩百多殘兵拜將。軍士呼叫開門,聲言周總兵來了,哪知寧武早被劉宗敏率軍攻下。城門開啟後,柳甲、林源、葉陽、秋光帶領五百軍士出城,周遇吉以為是來迎接自己的,忙落馬前行,忽然發現來將穿著大順軍盔甲,且並不相識,心中大驚,抽劍指著葉陽問道:“你是何人?為何穿著逆賊服飾?”葉陽也不答話,縱馬飛來,周遇吉大驚,正要逃竄,卻被林源帶人阻住去路。
柳甲將一人頭丟於地上,高喊道:“周遇吉,寧武已屬大順,你們現在山窮水盡,降者免死,抗拒者斬。”
周遇吉一看那人頭,正是外甥夏權的首級,又見自己的人馬已被圍了,深知只有拼死一搏方有生機。周遇吉估摸柳甲是為首之人,遂揚刀直取柳甲,卻被柳甲身後的數十義軍軍士攔住。葉陽一心要捉周遇吉,舞刀砍來,周遇吉正與軍士廝殺,見葉陽來了,又回頭迎戰葉陽。
此時,林源、秋光率眾與官兵殺成一片,義軍人多,且以逸待勞,鬥志高昂,官軍人數處於劣勢,又加一路奔來疲敝不堪,士氣低落,根本敵不過義軍,鬥了不到一刻功夫,就被殺得丟盔棄甲,死傷一百多人,另有一百餘人負傷被擒人。
周遇吉力敵柳甲和葉陽,卻越戰越勇。秋光忙著指揮軍士綁縛被擒官兵,林源來到周遇吉身邊厲聲喝道:“周遇吉,你已成無卒之將無兵之帥,還呈什麼能耐,何不早降免死?”周遇吉回頭一看,自己的人馬或被殺或被擒,不禁勃然大怒道:“我受國家厚恩,豈可投降賊寇!”林源怒道:“既如此,成全你,”也輪刀來戰。
周遇吉再勇,也敵不過三人,被打得步步後退,身上捱了幾刀,被柳甲一腳踢翻,林源趁機將刀架在周遇吉脖子上,喝問道:“還打不?”周遇吉長嘆道:“我周遇吉與清軍大戰三天三夜不敗,想不到今日死在三個毛賊手中,天也乎,命也乎!”
周遇吉寧死不屈,柳甲見他英勇,不忍殺之,攔住揮刀要殺的葉陽道:“此人忠勇,可縛了去見劉將軍。”林源也道:“說的是,看劉將軍如何定奪。”葉陽見柳甲和林源都不讓殺,也只好作罷。
此時的寧武城外血流漂杵,眾人綁縛著周遇吉和百餘官兵進城,剛入城門,就見劉宗敏領著數百義軍趕來。劉宗敏大笑道:“大王常誇唐將軍手下諸將藝高膽大,我還不信,此番攻陷寧武,生擒周遇吉,讓俺劉宗敏大開眼界。”
柳甲道:“劉將軍,如何處置周遇吉。”葉陽道:“這廝不降,還口出狂言。”劉宗敏拍了拍周遇吉的臉道:“不降?信不信我將你萬箭穿心?”周遇吉哈哈大笑道:“爺爺正盼著透心涼呢。”劉宗敏大怒:“來人,掛在城門上,讓兄弟們練靶子。”眾軍士領命,捆住周遇吉的雙手,將人吊掛在城門上,然後一個個張弓搭箭一陣狂射,眨眼間就將一代名將射成了箭人。
回到府衙,劉宗敏擺宴慶賀,喝得大醉時,劉宗敏對柳甲道:“兄弟,好好建功立業,等咱奪了北京,搶了金鑾寶殿,那兒遍地是黃金,到處是宮女,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呀!哈哈……”
劉宗敏說完,手下幾十號戰將亦狂笑起來,唯有林源、柳甲、魯奇三人不喜。柳甲道:“將軍,寧武已下,周遇吉已死,我兄弟四個該回去覆命了。”
劉宗敏道:“柳甲兄弟勿急,你家將軍已隨大王圍攻大同去了,大王令你四人隨本將軍征伐,等到了北京城,你十八兄弟自然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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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一月之間,義軍攻陷大同,殺了代王朱傳㸄全家一百餘口。遵大順王之命,唐海撥出一萬人馬給威武將軍張天琳、張黑臉鎮守大同,接著又陸續調撥了數萬軍隊,分別協助威武將軍劉金鎮守陽原,協助果毅將軍姬洪鎮守陽高,協助明朝降將湯綱鎮守懷安。而後,義軍下宣府,奪居庸關,佔昌平,直逼京師。沿途百姓夾道相迎,守城明軍紛紛歸附。崇禎十七年,永昌元年三月十七日,大順王李自成率三十萬大軍兵臨北京城郊,明廷駐紮在京城外的五軍營、神機營、三千營一觸即潰,四處潛逃,義軍迅速圍城,大明朝廷已成甕中之鱉。
北京城外百姓見大順軍來了,知道大順軍不殺人,免徭賦,譁然皆喜,結綵焚香以迎。
大順王坐鎮京北沙河,命劉宗敏任攻城總指揮,排程諸將,唐海率部三萬屯守彰義門、宣武門外。
紫禁城內一片慌亂,崇禎皇帝召集文武百官商議退敵之策,可稀稀拉拉趕來的僅七八人而已,且個個毫無主張,人人驚慌失措。帝大怒,罵道:“你等誤國佞臣,不能替朕分憂,朕養你們何用?”
王承恩輕聲提醒道:“皇上,以往上朝,少說也有一百餘人,今日賊寇攻城甚急, 真正的佞臣都在家忙著收拾金銀珠寶準備逃竄呢。”
帝醒悟,喃喃自語道:“今個兒能來這裡的,個個忠臣吶!”突然,又發瘋般地抓住王承恩問:“朕的錦衣衛呢?朕的東廠呢?朕的神機營呢?”
王承恩知道錦衣衛、東廠、神機營早已沒了蹤影,但又不敢直說,倒是殿中大臣吳履道:“皇上,錦衣衛、東廠、神機營平日裡欺壓百姓尚可,遇到李闖賊軍,早就嚇破了膽。”
帝回頭一看是吳履,像忽然見到救星似的,迫不及待地問:“吳愛卿可有解圍之策?”
吳履道:“皇上,總督京營戎政李國楨可調配的軍隊有騰驤四衛營、勇士營、內操宦官、侍衛上直軍、皇城守衛軍、京城巡捕營,大約十萬,但這十萬僅是奏章上的虛數,內含不少冒名頂替吃空餉的,實有人數僅五萬稍餘,且多為老弱,不足一戰。臣苦思數日,以為形勢危急,別無他法,唯二策可用。”
帝急切問道:“那二策?”
吳履道:“第一策:皇上乘龍輦,起御駕,親往王公大臣府上一走,將各家各室十三歲以上男子集中起來,稍作操練,令上城殺敵。再釋放囚徒,令其守城,立功贖罪。復下旨京城各府衙大小官員、衙役停止辦公,俱持械上陣,衛戌京師。據臣粗算,如此一來,可得四五萬人,雖不能長久守城,但若能堅持十天半月,各路勤王援軍必定分沓而至,那時賊寇必退,京城之急可解。”
崇禎帝正在沉吟,王承恩怒道:“吳大人荒謬,皇上乃萬金之軀,豈能到王公大臣府上去乞兵?再說,大牢裡的罪囚一旦釋放,他們豈不趁機搗亂,怎麼可能上城殺敵?”
帝止住王承恩,復問吳履道:“第二策呢?”
吳履道:“臣聞去年滿清攝政王多爾袞曾致書李自成,相邀伐我大明,共分天下,李賊狂妄自大,欲獨吞神器,故嚴詞拒絕之。臣猜,多爾袞與李自成必然有隙。臣又得報,多爾袞為爭天下,已兵出瀋陽,西渡遼河,欲從蒙古攻取大同,進而掃蕩中原,窺視皇權,而大同已為李賊佔據,因此,李賊與多爾袞之間必有一戰。朝廷可派一能言善辯之士往說李賊,曉之以利害,警告他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臣以為,朝廷可封李賊為西北王,賞銀百萬,令其替我大明守護西北,抵禦滿清,李賊若是明智,必然審時度勢,班師回巢。”
帝復沉吟,王承恩又忍不住了,呵斥道:“封李賊為西北王?吳履,你反了?”
吳履見閹人無禮,怒道:“君臣商議國家大事,內臣何故多舌?”
王承恩啞口無言,崇禎帝朝二人擺擺手,二人不敢再言。帝知內閣首輔魏藻德頗有才能,問道:“吳大人這退敵二策,魏大人以為如何?”
魏藻德口若懸河,辯才超卓,深得崇禎帝喜愛。可此人除了那張嘴之外,並無他長,因此對於吳履之二策,魏藻德不敢妄議,只得府拜於地,一言不發。帝猜知他懼怕擔責,鼓勵道:“愛卿但說無妨,愛卿今日之言,朕無有不納。”魏藻德想起往年為崇禎帝出謀劃策的許多大臣,一旦謀慮不周而失敗,必遭斬首,因暗思:皇帝反覆無常,今日之決策對了也罷,萬一以後出了半點兒紕漏,自己定然死無葬身之地。因此,魏藻德誠惶誠恐,始終不敢吭聲。
帝大怒,一腳踹翻魏藻德罵道:“誤國庸臣,誤國庸臣,滾,都給我滾。”
魏藻德與眾臣汗流浹背,戰戰兢兢地退出了殿外。
帝恍恍惚惚地回到龍椅上坐下,良久才道:“吳愛卿之退敵二策甚好,只是,王承恩說得也對,大牢的罪囚本是賊寇,朕豈能依靠賊寇來殺賊寇?朕意,下一道聖旨,令全城百姓上城殺敵,王公大臣個個嬌弱,就讓他們出銀兩吧,凡守城將士、百姓殺賊一人,賞銀百兩。至於封李自成為西北王之事,容朕細慮。”
吳履跪地力諫:“皇上,早在兩個月前,城內就有謠言,說什麼‘開門迎闖王,不當差,不納糧。’全城百姓早就盼著賊寇進城了,豈能指望他們去守城?大牢內雖不乏為非作歹之徒,可更多的都是些忠貞愛國之士,他們全是被錦衣衛、東廠誣陷下獄的,皇上若開天恩,赦免他們罪行,他們豈有不捨身報國之理?別的不說,就說曹印,他力主行法,忠心一片,雖在牢中,卻時時心繫大明安危,放他出來殺敵,有何不可?”
一聽到曹印,王承恩不禁打了個寒顫,當年就是王承恩幫李邦華等人出謀劃策,又在皇上面前進讒言才將曹印下獄的,如今吳履提出要釋放曹印,怎不讓王承恩心虛?
“當年若令曹印行法,全力整頓朝綱,事必不至於此,”崇禎一臉茫然,喃喃自語。
王承恩見皇上對當初不用曹印似有悔意,擔心他下令釋放這個法痴,趕緊岔開話題道:“皇上,既然百姓靠不住,那就下旨,令各部衙門官差和王公大臣家丁一律集中,列隊上城殺敵吧,不遵旨者,斬,上城殺敵者,賞,殺敵有功者,晉升官職,如此一來,賊寇一時也攻不進來。”
吳履道:“王公大臣各懷私心,府衙官差貪生怕死,皇上如不親往督促,僅憑一道聖旨,臣擔心……臣擔心無人奉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