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山位於荊門西南五里處,方圓不足十里,山勢平緩,是座從外形上看毫不起眼的山,然此山頗有來頭,二千多年前的道家創始人老萊子就隱居在象山,四百多年前心學開山鼻祖陸九淵也在此講學,號象山先生。
崇禎十一年五月初五日,象山之上林木蔥鬱,陽光明媚,曹印頂冠束帶,意氣風發,帶著方青、羅空、王善、華鈺、唐海等人登臨象山。一行人先來到陸夫子祠,但見柳松掩映,古雅不群。眾人拜了這位象山先生,羅空道:“象山先生的學問令人敬佩,可嘆他弟子滿天下,祠堂卻連一副像樣的楹聯也沒有!”王善道:“象山先生乃儒家聖賢,今方教授在此,何不題一聯以補此憾!”曹印大喜:“是了,請方教授賜聯。”
說罷,早有隨從擺好紙墨筆硯,方青推脫不過,只得提筆書了一聯:
試論大丈夫,往來英雄莫不仁者為尊
寄語真君子,古今豪傑皆是義士當先
眾人見了大為讚歎,曹印道:“上下聯分別嵌有‘論語’、‘仁義’四字,妙哉!”
大家繼續前行,來到福安寺前,寺內主持聽聞是當今活佛羅空來了,遂請賜聯,羅空提筆,見大殿裡供著一尊觀音菩薩神像,遂寫道:
觀自在,自觀哉,自觀才見五蘊空
舍利子,利舍之,利舍方能無掛礙
大家無不讚賞,主持更是大喜過望,收了寶墨,謝了活佛。大家又踏步行至老萊子山莊前,曹印道:“老萊子乃道家先祖,此處該由王道長題聯了。”王善見方青、羅空都題了,也就不推遲,執筆沉吟,書道:
大道無本,生一,生二,生三,生萬物。
吾法有根,法地,法天,法道,法自然。
曹印喜道:“道法玄之又玄,此聯可傳千古。”眾人來到山頂的聖賢堂前,羅空道:“曹大人,江湖上早有傳聞,說你在泰和衙門外題有一聯:法為帝王令,持之可安天下;律是百姓神,求之必得甘霖。今日象山聚會非同尋常,曹大人何不也作一聯以作紀念。”曹印想,今日聚會,干係著我大明天下安危,大師的提議有理,遂提筆在門上題道:
天下亂象,非律不能正
人間疾苦,惟法方可醫
眾皆稱善,王善道:“我大明百姓之疾苦,全靠曹大人了。”方青道:“這聖賢堂有兩門,正門上有了楹聯,偏門上沒有,終不完美。”羅空道:“今你我四人門下各有弟子,何不在眾弟子中請一人來作聯?”大家都說好,先請四荊,四荊謙遜推脫,再請三魔,阿拉太大笑道:“我們都是粗人,子都不識,哪會寫對聯!”又請“六鬼”,柳甲六人搖頭擺手。
不得已,曹印只得將目光投向唐海,遞筆過來道:“我知你素有志向,只因誤入歧途,墜落為天下第一寇盜蹠,今既已歸正,何不做一聯,以表悔過自新之意?”
唐海推辭道:“唐海乃大罪之人,豈敢班門弄斧。”
羅空、方青都請唐海作聯,唐海只是推辭,堅決不肯,王善道:“唐海既然不願作聯,我看,莫如先議事,待日後天下大治,國富民安之時,我們眾人再來象山相聚,那時補上此聯,豈不美哉!”眾人聽了都說好,於是入了聖賢堂,分賓主落座。
曹印一看,在座人數一共二十有七,個個精神飽滿,容光煥發,心中大喜,朗聲道:“今日邀請眾位聚於此地,為的是富國、安民、公義、天下大同。如今瀛寰大亂,盜賊蜂起,百姓飢寒交迫,流離失所,皇上心憂萬民之苦,有意行法圖強,不日將傳旨宣曹印進京主持法事。然曹印不才,天生愚鈍,缺智少計,唯恐誤了天下蒼生,負了皇恩浩蕩,諸位心懷天下,胸藏良策,曹某斗膽邀請眾賢聚於象山之巔,暢談治國之道,富民之策,求公之法,今日,望諸位休得吝嗇滿腔才華,務要暢所欲言,以教曹印。”
唐海放眼望去,見曹印右側落座的白衣人長臉高鼻,面板白淨,曹印方才開言,那人就鋪開流沙紙,手執狼毛筆,端坐不動,嘴露淺笑,傾耳細聽。唐海暗想:此人既然執筆做記,應為荊門府衙書吏,可為何又似曾相識呢?唐海仔細思索,苦苦搜尋,卻一時想不起來。
唐海正在疑惑,忽聞羅空開言道:“善哉,善哉!當今之世,人情淡漠,多欺多詐,殺伐劫掠,無時不有,老衲以為,皆因貪、嗔、痴三毒所致。天下蒼生,凡中此三毒者,為天子,則不惜民苦,肆意揮霍;為官吏,則貪得無厭,殘害貧弱;為黔首,則無情無義,唯利是圖;為盜賊,則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故而,如要實現大人所言富國、安民、公義、天下大同,必須先教人以戒貪、去嗔、滅痴,三毒即去,天子愛民,官吏慈悲,百姓忠誠,盜亦自羞,何愁天下不安?”
方青對羅空之言甚為贊同,連連點頭,羅空話音剛落,方青道:“以方青度之,欲要天下大同,非得讓百姓安定不可,百姓何以安定?豐衣、足食而已。因而天子不可與民爭利,朝廷不可取民過甚。想我中國,地大物博,萬國來朝,本可以飽食暖衣,可卻偏偏缺衣少食,何也?皆因為官者不仁,收斂天下之財,不予百姓分毫。聖賢曰: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君子好色,求之以禮;君子戀權,行之以仁。為官者奉行君子之道,堅持仁、義、禮、智、信,縱然對財、色、權有所求,也都在‘道’、‘禮’、‘仁’、‘義’範圍之內,必然不至於令百姓囊空如洗。為民者奉行君子之道,雖貧而不爭,雖困而不失信,雖富而不傲,雖貴而不欺。苟能如此,何來的天下大亂?”
曹印大喜,道:“方教授真高見也。”繼而將目光投向王善,眼神充滿殷切之色,問道:“道長有何妙論?”
王善道:“貧道以為,天道好生惡殺,欲求天下大同,務要遵循天理,遠離刀兵。當今之世,殺伐成風,生靈塗炭,民多夭折,違背天道,豈可長久?故對於饑民之反,天子當體民之苦,不可濫動刀兵,朝廷務要賑災放糧,休賴兵戈劍陣。天子如能體天道,循天理,順民情,世上哪有饑民,天下何來戰亂?曹大人既然有意變法,王善請求曹大人體恤百姓之苦,惦記萬民之艱,多立惠民之法,勿制殘酷之刑,如此,則國家幸矣!百姓福矣!天下安矣!”
曹印大喜:“三位賢才所言極是,十餘年來,曹印常思天下大事,度寰宇不安,因由頗多:在上,為官者貪婪無度,不愛民,不奉法,忘了聖賢之訓,少了仁愛之心。在下,為民者逐利忘義,不守律,不尊上,忘了良民本分,少了廉恥之心。然千因萬因,總歸起來只有一因:法之不信。法即信也,故,欲安定天下,當務之急,應該推行新政,以保法之必行:在上,當強調一個‘嚴’字,朝廷當申明律令,嚴肅法度,從嚴整治官吏,違律令者嚴加查處,萬不可姑息。在下,當推行一個‘仁’字,百姓疾苦,皆因官起,赤貧之家,當免賦稅,百姓小過,不可重罰,亂賊反叛,能改者網開一面。”
方青、羅空、王善聽了曹印之言大喜,均道:“如果若此,則國家之幸,萬民之幸。”
王善又問道:“不知曹大人是否已有新政腹稿?”
曹印起而兀立,神采奕奕,頗有自信,道:“諸位,曹印暫有三法:一曰獎賢法。凡遇災荒年月,對於本分不隨賊者,官府每年,或贈數月口糧,或免一年賦稅,如此,貧賤之民能以守法而得生存,何人還去反叛朝廷?二曰揭惡法。百姓都有權舉報他人的不法之舉,因舉報而破案者,予以重獎,倘若有不法之徒販賣私鹽,或官吏貪汙銀兩,取一半之利分予舉報者,赤貧之人必定拭亮雙眼督察父母官,豈不勝過千百監察御史?三曰鄉民公議法。若有犯人,不服官府裁斷,可允許自出銀兩,召集鄉鄰公議之,公議之果若與判決異,官府須將判決與公議結果同時上報刑部複核之,此舉可防地方官徇私,確保民意上達天聽。”
方青、羅空、王善聞言,均交口稱讚,方青笑道:“此三法上可保官吏大公無私,下可使百姓遵紀守法,甚好,甚好。”羅空喜道:“如此,官吏敢公不敢私,百姓逐仁不逐利,善哉,善哉。”王善讚道:“曹大人三律,導人向善,壓制邪惡,良法,良法。”
曹印聽了誇讚,心中喜悅,信心滿滿,忽見唐海雙眼微閉,嘴角輕笑,似有不肖之意,於是收起笑容問道:“唐海兄弟有何高見,不妨說來,也好讓曹印受教。”
眾人見問,所有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唐海。
唐海本不欲說話,但見曹印發問,苟若不語頗失禮節,不得已開口道:“唐海等乃鄉野之人,不敢言高堂之事。”
曹印笑道:“唐海兄弟不可過謙,我知你是有志之士,非同凡人,今日我等象山論道,當暢所欲言,豈能讓皓月隱入烏雲之中,令紅日落入西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