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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船來到街上,買了一些米麵、瓜果,正待回去,忽見一群人圍在府衙之外,一打聽,原來縣衙正在複審楊梅嶺強盜劉治平、周頌。章船大喜,好傢伙,是誰敢劫我章船,我得去看看。章船使力往衙門內擠,好不容易擠到公堂門口,忽聽一聲“退堂!”圍觀百姓四散開來。章船怒道:“什麼破衙門,開堂審案竟然不請我原告來,豈有此理。”
見圍觀人群散盡,大堂上亦空無一人,章船雖然悵惘,但也無可奈何,只得悻悻而去,罵道:“狗屁昏官,對原告如此無禮,還妄稱什麼百姓父母官,氣死爺爺了!”
章船走在街上,忽聞身後有女子輕呼“大哥”,章船並不在意,又走了一會,呼聲越來越近,回頭一看,竟是一個小姑娘衝著自己叫喚。章船甚為奇怪,問道:“你叫我?認錯人了吧?”那姑娘道:“大哥,我是四川金堂縣人,家中親人為劉治平所害,今日開堂審案,我亦前來聽審,剛才聽大哥說自己也是原告,故而冒昧打攪,望大哥恕罪。”章船聽了再才明白,笑道:“原來如此,你家何人為此賊所害?”姑娘道:“我哥哥被他害了,敢問大哥姓甚名誰,因何事成為原告?”章船恨恨道:“我叫章船,此賊趁我兄弟三人醉酒之時劫了我們,哼,要是我不喝醉,他敢來劫我,我折斷他兩隻胳膊。”那姑娘大喜道:“聽說章船大哥如今跟隨東儒方青教化百姓,做利國利民的善事?”章船笑道:“那是方教授的事,他受了皇帝厚恩替皇帝辦事,我又得不到皇帝一文錢的好處,才懶得替他做什麼善事呢!要做,皇帝自個兒去做。”
二人走了一會,章船怪道:“哎,天快黑了,你一個姑娘家還不趕緊回去跟著我幹什麼?”那姑娘道:“金子雖是女流,卻讀得幾年聖賢文章,仰慕方教授已久,斗膽請章船大哥引薦,讓金子有緣見上聖人一面。”章船停住腳步細看那自稱金子的姑娘,笑道:“嘿嘿,想不到你小小年紀也追慕聖道,沒問題,隨我來吧。”
到了館驛,章船將金子帶到方青處,說了金子來意,自己去找秋光了。
“我是方青,姑娘找我何事?”方青和藹地看著眼前這個清純、樸實的小姑娘。
金子道:“方教授,小女家貧,識字不多,學習不精,雖讀聖人文章,卻常有疑惑難解,今日得見方教授,想請教一二。”
“哦?什麼問題?請講,”方青說。
金子道:“我想問一下,論語中講:‘泛愛眾’當作何解?”
方青想,這小姑娘不可能跑這麼遠專門來問我這個問題,一定還有其他目的,既然她不說,我也不問,回答她就是。方青笑道:“泛愛眾,就是教我們廣施愛心,親近仁人志士。”
金子又問:“‘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當作何解?”
方青說:“犯錯之人如能改正,就是一件大善事,此語出自《左傳》,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金子見時機成熟,試探問道:“方教授,我若犯了大錯,今又誠心改過,能算是善嗎?仁愛君子如方教授及門下弟子者能夠寬恕我嗎?”
這時六鬼來到正堂,大家分坐左右,靜聽方青與金子說話。
方青想,這丫頭拐彎抹角地問問題,原來是犯了錯誤,估計是受了父母責罵,所以特地找到這裡來的,這丫頭如此小的年紀,且一臉秀氣,能犯多大的錯?我先不問她,待她自己說出來。方青呵呵笑道:“我不敢自稱君子,但是君子是我的榜樣,不管你有什麼錯誤,只要你誠心改正,我相信人人都願意與你為友,包括我和我的弟子們。”
金子站起來,撲通一下跪在方青面前,一言不發只管磕頭,六鬼大為驚異,方青亦覺奇怪,眉頭一皺,曳步上前欲要扶起金子。
金子將方青雙手推開,懇求道:“小女本不敢開口,今見方教授果真聖人,名不虛傳,小女想方教授如此慈悲,弟子必定也是仁愛真君子,寬宏大度人,故斗膽請方教授與各位師兄寬恕我哥哥。”
金子又跪著向分坐左右的六鬼磕頭,六鬼大驚,感到莫名其妙。
方青冷靜地看著金子,然後緩緩的彎腰要再次扶起金子,問道:“姑娘,你這是做什麼?快站起來,坐下慢慢說。”
金子堅決不肯,問方青:“方教授,請問柳大哥、秋大哥是哪二位,我要替我哥哥向柳大哥、章大哥、秋大哥磕頭賠罪,請三位哥哥原諒我哥哥。”
金子最後這幾句話,讓方青終於明白了金子的意圖,六鬼亦猜出了八九分,方青道:“你起來,我給你一一介紹。”
章船如夢方醒,原來這姑娘並非跟自己一樣是原告,而是劫犯劉治平的妹妹。章船好沒生氣地道:“這丫頭鬼得很,竟敢騙我!”
方青瞪了一眼章船,章船便也不再為難金子。方青扶起金子,指著六鬼一一介紹了一番,又道:“你放心,他們一定會幫你的,你是誰?你哥哥又是誰?”
金子正待開口,章船搶先開腔了:“丫頭儘管放心,除了強盜兇犯之外,不管你哥哥是什麼人,犯了何事,你章船大哥我定會不計前嫌原諒他。”
柳甲、秋光、魯奇、王風、王雨聽後忍不住都捂嘴竊笑起來,方青嚴肅地目視六鬼,大家這才收斂不語。
金子轉身走到章船面前,眼含淚珠,撲通一聲跪下,章船雖然彪悍,天不怕地不怕,但受此弱女子一跪,竟嚇得慌忙躲入柳甲身後,惶恐言道:“甲哥,這事你看著辦吧,我最受不了別人的眼淚。”
金子不卑不亢地站起來,用手拭了眼淚,走到柳甲、章船、秋光面前,正欲再跪,柳甲趕忙攙扶住道:“好了,你不要跪了,方教授答應你的,我們一定照辦,說吧,需要我們做什麼?”
金子又驚又喜,望了望柳甲身後的章船,章船雙手一攤道:“教授和甲哥都說了,我哪敢不同意。”
金子臉露淺笑,目光又轉向章船旁邊的秋光,秋光聳聳肩道:“教授、二位大哥都做君子了,我怎能一個人做小人。”
金子大喜,連聲道:“謝謝三位哥哥,謝謝三位哥哥。”
“呵呵呵呵,這就對了,為人就要寬容,厚道,能饒人處且饒人,你們三個能夠這麼做,真是難能可貴,可喜可賀。”見三個以前專幹敲詐勒索,人人恨之入骨的吸血惡鬼今天變成不計前嫌,以德報怨的大度君子,方青萬分欣慰。
方青走上前對金子說:“你雖年幼,卻很聰明,又有膽識,需要他們做什麼,你就趕緊說吧。”
金子道:“小女劉素美,哥哥劉治平,因父母亡故,小女自幼寄養在四川金堂縣姑母家中,近聞哥哥吃了官司,特不遠千里趕來杭州,聽人說只有原告撤訴,方可救我哥哥一命。我哥逞兇,罪該萬死,然親親相隱,聖人之訓。小女斗膽求三位大哥出手相救,保我哥性命。我哥所犯之罪當斬,但依大明律法,強盜之罪已犯而不得財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小女懇求三位大哥向官府陳詞,俱言並未丟失財物,果如此,我哥性命可保。”
柳甲、章船、秋光面面相覷,方青道:“金子姑娘,為人當以誠信為先,他們若以你之計,編造謊言欺天、欺地、欺君,卻不是失了做人之根本?依我看,可著他三人隨你同去官府求情,撤回訴告,也許能救你哥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