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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往日常聽你說在合河村受了冤氣,我也未曾細問,今日你我既去復仇,你可詳細說與我聽,大哥不才,定讓你出了這口惡氣。”柳甲與章船一路南下,過了舒城縣,坐在龍舒水的渡船上,柳甲一邊欣賞風光一邊問道。章船憤憤道:“此事不提也罷,一提起就惱人。”柳甲笑道:“不須生氣,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況且此事才過五年,你且說來聽聽。”
原來,章船是安徽桐城鄉下人,村子裡恰好有魯王河、雙龍河、興店河三河交匯,故名合河村。章船自小父母雙亡,靠替財主打柴為生,長大後,因牛高馬大,體格結實,又好鬥呈兇,為人狡詐,更兼蠻不講理,村裡無人不懼,路上相遇,皆避而遠之,不敢招惹。章船經常糾集本村和周邊魏莊、徐店等村裡的無賴之徒,整天無所事事,東遊西蕩,為害鄉里,百姓敢怒不敢言。
一天,村裡的魏全有與魏真因田土問題發生爭執,魏真譏笑魏全有名叫“全有”,實際乃一無所有,是個窮光蛋,魏全有大怒,舞著鋤頭要與魏真拼命,怎料魏真身手敏捷,不僅奪了魏全有的鋤頭,還將他打得鼻青臉腫。魏全有技不如人,只得哭哭啼啼地向章船求救。
章船大怒,二話不說,令魏全有前頭帶路,自己攜帶胖子、瘦子、高子、矮子四個小兄弟,浩浩蕩蕩地朝魏真家進發。魏真聽到訊息聞風而逃,章船找不到人,只好拿魏真家裡的東西出氣,一陣濫砸,驚動了左鄰右舍,一些膽大的出來規勸,也被章船罵得灰頭灰臉的縮了回去。
東西砸爛不少,手臂也累得痠痛痠痛的。章船等人出了惡氣,正準備帶胖、瘦、高、矮四兄弟凱旋時,只聽外面吵吵鬧鬧,舉目一望,不禁大驚失色,魏真這混蛋帶著七八個捕快提刀趕來了。章船大怒,自己作福作威多年,還沒有人敢去報官的,今天魏真吃了豹子膽,竟然帶著捕快來抓我。
章船雖然惱火,但也不敢公然與官府對抗,只得壓住性子,大喊:“快跑。”話未喊完,人已經沒了蹤影,胖、瘦、高、矮四兄弟見勢不妙,也驚得各處逃散,留下老實人魏全有一人嚇軟在魏真家門口,被捕快逮了個正著。
章船五人雖然一路狂奔,但隨後趕來的捕快緊追不捨,村口又有幾個衙差橫刀攔住出路,胖子、瘦子、高子、矮子四人被擒,章船情急之下,不得已跳河潛入水底,這才逃往村外躲過一劫。
章船不敢回村,躲到鄰村村民章志家裡藏了起來。章志畏懼章船淫威,不僅不敢聲張,還趕緊讓妻子備上好酒好菜款待,章船酒足飯飽後,又令章志去合河村打探情況,得知胖子等人被押往縣衙,各捱了五十大板放了回來。
章船暗喜,此事總算躲過了,且看我如何收拾魏真這廝。
來到胖子家中,胖子哭喪著道:“船哥,這次咱們捅了馬蜂窩,我們被抓到縣衙才知道,魏真的姑父是縣衙裡的書吏。”章船大吃一驚道:“怪不得這廝如此大膽,竟敢跟我對著幹!”胖子又道:“他姑爺讓我們帶話給你,務必賠償魏真十兩銀子,不然,緝捕歸案,杖打一百,充軍遼東。”
“他孃的,魏真家那些破東西最多就值三四兩銀子,卻要老爺賠他十兩?”章船大為光火。胖子怯怯地道:“船哥,識時務者為俊傑。”章船緊握拳頭,聽了胖子這話,又見他屁股上皮開肉綻,緊握的拳頭慢慢鬆開了,唉!真沒想到魏真這廝竟然縣衙裡有人,我若再去尋仇,打傷了他,自己也定然難逃牢獄之災,罷罷罷,還是忍一忍,趕緊籌錢免災吧。
章船左借右湊四處籌錢,終於借來十兩銀子,極不情願地來找里長章遠東,託章遠東攜銀子撮合這事。六十多歲的章遠東搖頭嘆息道:“你呀,這次碰到石頭了吧,都是鄉里鄉親的,以後別太囂張了,百姓老實拿你沒辦法,官府還治不了你?”章船連道:“是是是。”章遠東見章船態度誠懇,遂帶著銀兩找到魏真,那魏真也知道章船是個無賴,因此適可而止,收了錢,答應次日就去縣衙銷案,至此章船總算躲過一劫。
此仇此恨,章船五年來一直念念不忘。
2
合河村三河交匯,渡口十餘處,好幾家村民就是靠在河上擺渡南來北往的過客謀生,其中在雙龍河上擺渡的魏真船最新,技術最好,收費亦合理,因此生意紅火,全家人每月靠這首船生活,日子過得美滋滋的。
魏真為人忠誠老實,安分守己,在村裡口碑很好。
這天天空晴朗,魏真撐船在雙龍河北岸,看看兩岸無人過河,遂將船停在岸邊,一個人蹲在船頭抽起煙來。煙這玩意兒,魏真可是頭一次玩,據說是從遙遠的海外野蠻人那裡運來的,是城裡達官貴人的專利,一般人還沒資格享受呢。魏真最近幾年有錢了,今日高興,也花了五文錢買了一小包嚐嚐鮮。魏真吸了一口,煙霧進肚,直嗆得不停咳嗽。
雖然難受,可魏真依舊滿臉喜樂,笑道:“城裡人享受的就是不一樣,咱鄉里莊稼漢還真不習慣,嘿嘿!”
突然,背後傳來說話聲,魏真以為來了過河的客人,回頭一看,岸邊不遠的田埂上走著一男一女,仔細一看,男的竟然是惡霸章船,女的紅衣綠裙,畫眉戴金,一看就是城裡人。魏真好生奇怪,章船老大光棍一個,四年前因敲詐他人不成,將人打傷後不知蹤跡,今天怎麼帶著個花俏姑娘回來了?唉,誰家的姑娘真是瞎了眼,竟然看上這麼一個惡棍!
魏真納悶了一會兒,再抬頭一看,章船和那少女已經遠遠離去。
過了三天,魏真正要撐船渡五六個客人到南岸去,忽聞章船高聲喊道:“魏真兄弟,等一等。”魏真大驚,章船意欲何為?莫不是還記得五年前的仇恨,今番尋是非來了?
章船帶著一人走來,熱情地招呼道:“魏真兄弟,多年不見,聽說你撐船都發財了。”
見章船一臉熱情的模樣,不像是來找茬的,魏真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了,強做笑臉道:“章船兄弟笑話了,我撐船也就掙點稀飯饅頭,混個半溫半飽。”
章船道:“我這位親戚柳甲哥哥要過河,煩請你渡他過去,”說著就掏出五文錢塞到魏真手中,魏真大駭,忙將錢退回道:“既是章船兄弟親戚大哥,我渡他過去就是,收什麼錢。”
章船道:“既如此,改日我請魏真兄弟吃飯。”接著扶柳甲上船,道:“哥哥一路平安,日後常來。”說罷跳下船回到岸上,直待魏真的船走遠了才轉身離去。
“這位兄弟,你是章船什麼親戚?”章船光棍一條,幾年不見,他哪來的親戚,魏真見柳甲穿著得體,衣料光豔,料想不是莊稼漢子,忍不住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柳甲立於船側,假意欣賞著風景,實際上正等著魏真搭話,見他果然上勾,遂拱手回道:“也算不上是什麼親戚,對了,船家,章船此人為人如何?”魏真本想實話實說,可又想萬一這話傳了出去,招惹了這潑皮,那就麻煩了,遂支支吾吾地道:“哦,哦,很好,很好的。”柳甲聽了頷首道:“嗯,那我就放心了。”
3
魏真和妻子宋錢英、兒子魏軍吃過晚飯正在園子裡乘涼,忽聞院外有人敲門,七歲的兒子魏軍趕緊跑去開門。魏真大聲問道:“娃兒,是誰呀?”魏軍沒有回話,而是慌張地跑到媽媽宋錢英懷裡。魏真頗覺希奇,朝門口一望,見章船提著兩壇酒,一盒糕點,穿著一件白襯衣、外套一身整齊的長袍笑嘻嘻地進來了。
魏真大恐,慌里慌張地站起來讓座,宋錢英趕緊將兒子推進房裡,自己則用一種怪異地眼神看著這個惡棍,心裡琢磨著章船的來意:“今日怎麼回事,這惡棍大熱天穿著長袍不怕熱麼?五年前舊恨未消,今個兒提著禮物上門意欲何為?”
章船樂呵呵地坐下,魏真緊張地問:“兄弟,你這是?”
章船左右看看魏真夫婦,呵呵笑道:“魏大哥,嫂子,你們這是幹嘛,坐下呀,今天兄弟有事相求,你們好歹要幫幫小弟。”
魏真夫婦互望一眼,誰也捉摸不透這惡棍的來意,肚子裡雖是心神不寧,顏面上卻不得不強作笑臉嘿嘿嘿嘿地陪著章船坐下來。
宋錢英笑道:“你魏大哥是個老實巴交的規矩人,除了撐船外沒有什麼本事,他能幫你什麼?”魏真也說:“是呀兄弟,這村裡就我最窩囊了,我能幫你什麼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