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我搶過話頭道,“如今既已知道彼此的身份,那便是知冷知熱的朋友了。往後坦誠相待,互為助益,誰又需要同誰客氣呢!來,我今日便以藥代酒,敬我在這刈州最好的兩位朋友。乾了這碗,誰可都不許什麼請罪的話了!”
見我一口喝下湯藥被嗆得連連乾嘔,宛秋這才破涕為笑,暫時忘記了自憐身世。這一廂一起用過飯,宛秋為免自己裝病之事被人察覺,便只好獨自回到自己房中閉門靜臥。
我同段冥許久未見,自是不願分開,坐在房中絮絮閒聊,直至前頭花姨忙完打發下人告訴我晚上陪我一起用飯,我才叫下人收拾好一樓的客房,叫他仍舊回去他之前住慣的房間休養。
夜幕初臨,花姨便領一眾捧著各色珍饈美饌的下人進來。她因著姬薩容出樓,加之前頭生意繁忙與我兩三日未見到面,卻不知這短短數日我經歷了多少波折苦楚。
再度見她妝容精緻卻又神情慈愛的面龐,我不禁牽動情腸,遙遙便想起了遠在另一個世界的自己的母親,我那百餘日未見,不知是否因為我的驟然失蹤而痛徹心扉的母親。
我的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因病去世了,是媽媽一手將我拉扯到這麼大。她是一個堅強而獨立的女性,卻把所有的愛和希望寄託在了她唯一的女兒身上。如今我被困異世不知如何回去,除了分散的朋友,最思念的就是她了。
然而思念也只能是思念,如今的我並不能為她做任何事情。想到此處,眼前的花姨便愈發令人可親。許是我的態度親暱的有些唐突,花姨一時未曾料想,竟然感動得眼泛淚花,摟過我的身體連連輕撫。
“好孩子,姨知道這幾天忙得有些過頭,日日留你一人在這房中,著實是委屈了。”花姨萬般心疼道,“昨日外郊莊子上的婆子才來回信,說薩容的病來得實在兇急,眼下正是最難熬的階段,且再等些時日大好回樓來,屆時姨騰出了手,再帶你去外頭好好散一散心!”
雖不能將心事盡數告知,花姨的話也著實讓人暖心。我忍住淚意,陪著花姨開開心心的吃過飯,便目送她匆匆回去前樓了。
戌時才至,我便由著丫頭侍奉喝過湯藥,換過寢衣回到了床上。只因段冥曾叮囑我多多休息,從明日起,他會照舊服用疏通經絡的藥,而我的傷勢漸好,又不懂得運功療傷之道,便可改用一些補血益氣的補品——一身休養,一身調息便是養傷效果最好的法門。
許是一日沒有好好休息的緣故,我的身體竟仍是一如昨夜一般的疲軟痠痛。然而即便這般乏累,我卻仍然輾轉反側:小寒即近,距離水晴被處極刑的日子只剩下八日時間。
八日實在太短,制定救人的計劃還來不及,如今尾教又傳召令,派我和段冥去飛龍谷誅殺叛教的闢水旗旗主仇仙雲。雖說平城距離刈州來回不過三日行程,但是誰又能保證這任務能夠順利完成。
能夠完成還是好的,若是屆時找不到仇老前輩;或是找到仇老前輩而不忍下手;抑或更加糟糕,我與段冥重傷之身不敵仇老前輩……只怕水晴救不回來不說,自己的小命也要白白搭進去。
想到此處,我的心底便不可抑制的湧起一陣翻湧的惡寒,只想現在就逃出刈州城,逃到一個沒人找得到的地方,放棄尾教旗主的身份,安安心心的去尋找自己的朋友。我可以不要這絕世武功,我只要平安,大家都平安就好……
或許無路可走之際,我最後還是要去請求侯爺的幫助,畢竟他老人家權勢擎天,又有禁衛軍可以隨意差遣。若是溫召,我倒願意相信他有能力救出水晴。可是怎麼可以呢?當初是我自己做出離開侯府的選擇,為的就是不再做侯爺的牽掛和負累。如今遇到難事便回頭相求,未免太不道義。何況在我走後,侯爺,悲傷氣鬱的侯爺,他又……
“濁月,快跑!”
長長的小路看不到盡頭,我死命的在滯澀如凝固一般的空氣中奔跑。兩旁虯枝繁茂的桃木林如伸出無數觸手的魔鬼,將眼睛緊緊盯在我和濁月的身上,伺機射出致人死地的毒箭。
“姑娘!”
一聲淒厲的呼號,我猛的剎住腳步,回身望去,心臟便如瞬間刺入無數鋼針——只見濁月圓潤白淨的臉上全是鮮血,一雙大眼睛因為驚恐瞪得瞳仁亂顫。她的身上密密麻麻滿是隻剩下半支留在皮肉之外的毒箭,仿若一直鮮紅色的巨大刺蝟。她顫抖的抬起一隻手伸向我身後的方向,長大了嘴巴啞聲叫道:“小心!”
我猛的轉頭——只見一彎耀目的金黃光影呼嘯著像我的頭飛來。條件反射一般,我看見那明亮的讓人睜不開眼睛的顏色便立時毛骨悚然,腳下直如生了根一般動彈不得。
“啊!”
我猛的從床上彈坐起來,被不知何處傳來的淒厲聲響驚得睡意全無。許是適才噩夢中自己慘叫吧,我如此想著……心臟砰砰跳得極快,下腹的傷口痛得鑽心,亦沒有周身密密滲出黏在寢衣上的冷汗讓人難受。
是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