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們開始最後一段下降。他們下方什麼也沒有,只有瘋狂、寒冷、黑暗和絕望。
棲於下之物在等待,它已等待千年。
他們降得越低,冰壁就變得越暗。黑色的脈絡爬在其中,向上伸出魔爪。一陣模糊的噼啪聲從他們四周傳來,似乎在刮擦著西格瓦的腦仁。他看不到任何移動跡象,但在他的想象中,這聲音來自冰面下的黑色條索,它們在努力逃離這詛咒的深坑,爬向地表。
西格瓦想要把這聲音趕出腦海,開始默唸禱詞,同時專注於每一次踢趾刺和鑿冰鎬
這裡的冰面開始變得不那麼光滑,遍佈難以翻越的凸起和凹陷。有的時候,三人不得不只靠冰鎬攀援,雙腳只能懸在無底的深淵上。有兩次,他們都不得不停下,找不到繼續下降的路線,後來他們不得不兩次原路返回,直到最後哈拉決定開闢新路。
冰霧將他們緊緊包圍,濃重而又充滿壓迫感,讓西格瓦已經無法看到下面的同伴們。這裡的霧也阻隔了一切聲音,除了那個不絕於耳的、令人喪心的刮擦聲。
終於,堅冰的地面出現了,唐突地打斷了霧氣,讓西格瓦著實驚訝了一番。哈拉和奧拉爾在下面等著他,已經卸下了行囊、繩索和冰鎬。這裡的寂靜令人無法忍耐。甚至就連冰中的噼啪聲也停了下來。
“我們到底了?”西格瓦低聲說。他抖下了自己的裝備,吐出的氣息立刻也化成了霧。
“我們只下到這裡,”奧拉爾低聲說。“但深淵還要更深。”
年長的霜衛帶著他前進了兩步,指向下方。他們前方就是絕壁,西格瓦看到前方的冰面消失了,下面依然深不見底。
“有多深?”他悄悄說。
“沒人知道。可能一直深到世界的中心,可能還要更深。可能通向棲於下之物所存在的領域。”
西格瓦將一隻腳的趾刺踢進腳下的冰面。“我們差點就偏離了這裡。只要再往哪個方向偏三十尺,我們就將永遠爬不到底。”
“含冰魄不會引錯路的,”奧拉爾說著,把一隻手放在西格瓦的後背,帶他來到哈拉旁邊。
西格瓦半跪在地,隔著手套摸向冰面。這刺骨的冰冷穿透了層層織物,刺痛了他的手。這不是單純的寒冷,冰面在發散著力量。
“這些全是……臻冰?”他悄悄說道,眼中閃爍著敬畏。
“全是,”哈拉說。“只有少數被選中的人見到過。獨眼真的在注視你,半筒箭。注視著我們。我們是受到賜福的人。”
臻冰是霜衛信仰的一部分,他們將臻冰奉為三姐妹的神聖恩賜。蘊含了遠古元素力量的臻冰比鋼鐵還硬,而且永不消融,即使放在最熱的熔爐中也依然寒氣逼人。哪怕只是一部分由臻冰打造的武器,比如奧拉爾的戰錘雷霆之子,或者哈拉的雙斧血牙和血爪——都是持有者的榮譽和宗教上的重大意義。打造臻冰武器的技法早已失傳,現存於世的臻冰武器全都是神聖的遺物,無一不傳承自久遠的冰裔英雄。西格瓦祈禱有朝一日他也能獲得資格持有這樣尊貴的聖物,但目前,他的掌半短劍就夠了。這把劍鍛造於冰封廢土以外的遠方,無論從任何尺度衡量都是一把好武器,也從來沒有辜負過他。
“我們快到了,感謝三姐妹。”哈拉說。“走。”
他們沿著峽谷大步慢跑,像狼群一樣,由哈拉帶頭。
雖然西格瓦一生都活在荒涼的凍土上,但這裡的溫度是他從未體驗過的。即使隔著許多層毛皮衣物,他也還是感到徹骨的冷,每一次呼吸都伴著疼痛。他暴露在外的面部很快就包上了一層薄薄的冰,每次眨眼都有冰削破碎。奧拉爾的鬍子全都凍住了,如果碰到什麼東西就會立刻折斷。霜氣順著他們的靴子向上蔓延,他們腳底的冰在全力挽留他們,每一步充滿艱辛。
只有冰裔能在這裡活下去。話雖如此,西格瓦並不確定自己能在這裡堅持多久。一小時?努努力兩小時?再久一些就不可能了。
哈拉帶著他們保持前行。停下腳步就等於死。
他們終於來到了裂口變窄的地方,寬度只夠他們一個一個透過。
哈拉最先進去,奧拉爾示意西格瓦跟在她後面。
“不要盯著它一直看,”奧拉爾警告他。“不是什麼能入眼的好東西。”
“你說的是……?”西格瓦問。
奧拉爾只是搖了搖頭,不再細說。西格瓦鑽進窄縫,揣度著那位老戰士的意思。
裂縫十分狹窄,他的體型比哈拉寬厚許多。他從縫隙之間勉強擠過去,臻冰灼得發燙。他敢肯定自己冷徹的骨架只需要隨便錘一下就能粉碎,但他繼續前進,一寸一寸向裡面蹭,最後終於穿了過來。
狹縫的另一側是一個龐大的碗底一樣的洞穴。此處腳下的冰面逐漸從渾濁變得透明。洞穴中心的冰底是完美的平面,如同一面黑鏡。洞穴中心是一片平整開闊的空場,周圍立著一圈巨大突兀的臻冰。看上去像是立柱一般,沿著圓形分佈於中間的空地,讓整座山洞有一種失落之神的莊嚴感。冰柱共有九根,西格瓦過了一陣突然意識到這個數字所代表的意義。
“九尊之廳,”他以崇敬的口吻說。
他當然知道九尊。它們類似於巨大的枷鎖,束縛著棲於下之物,據說製造它們的魔法早已失落。有人說是雪人族製作了九尊,但西格瓦早已不再是聽信這種童話的年紀。
他知道,他們已經到達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