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老夫人瞅著顯金,再若有所思地注視著自己那雙放在榆木四方桌檯面上的手。
手背溝壑縱深,面板像脫離枝幹的樹皮,深淺不一的褐色斑點昭示了這雙手的主人,並不年輕了。
瞿老夫人眼皮低垂耷拉,將手從四方桌拖移拿下,「這既是你的主意,就按照你的想法做下去吧,你如今是陳記的大掌櫃,我也只是隨口一說,你便隨便一聽。」
一頓後又道,「要讓夥計多注意近日城中紙行的走向,你將那刻絲夾畫宣紙盤得雲山霧繞,外行人看上去花團錦簇、精妙卓絕,實則懂行的一拿到紙,不消十日便能參透其中精髓——如今賣得高,更要保證以後賣得好。」
顯金:......
一邊「隨口一說、隨便一聽」,一邊又強調要幹嘛幹嘛幹嘛...
讓她無端想起前世暴發戶老爹的口頭禪,「不是我想說你BLALALA...」
不是您想說,那您就別說。
同理可得,類似於「我說了你不要生氣」——你知道我要生氣,你還說出來幹啥?
顯金心裡吐槽,臉上恭敬,坐在左下首,低頭吃了口茶,抬頭看了眼對門一同領訓的長房遺孀段氏、二房伯母許氏還有三房名義上的娘孫氏,這三妯裡各有各的事忙——
希望之星他親孃段女士,面色鮮活了許多,雖也不愛說話,眉梢眼角卻透露出與前幾月截然不同的勁兒,簡而言之,就是整個人活過來了;
二房陳猜老婆許女士,前些日子被原桑皮紙作坊,現「浮白」店子的賬攻擊得雙眼無神,至今還沒緩過神來;
孫女士就很靈性了,老婆婆在臺上說,她在臺下說,眉飛色舞地和身側的丫頭逼逼叨叨說小話,一看讀書的時候要麼坐講臺邊,要麼坐最後一排,反正不是啥課代表。
顯金收回目光,再看了眼更漏,記住了這個時辰——往後初一十五來篦麻堂請安,切忌避開這個時候,她著實不想同這三位各有千秋的女士再次在篦麻堂偶遇。
隨著瞿老夫人訓話結束,顯金低頭一躥,腳下如裝了彈簧似的一下蹬到連廊。
「賀掌櫃——」聲音輕輕的,像拂落花瓣的微風。
顯金轉過頭,卻見希望之星他娘段女士朝她走來。
仔細來看,段女士與希望之星相貌如出一轍,略微下搭的小鹿眼,筆直挺拔的鼻樑,長翹的睫毛...只是較希望之星多了幾分清冷之感。
顯金聲音不由得放緩,「大伯母,您有何事?」
段女士唇角勾笑,走近了些,與顯金客氣頷首示意,說話不見彎彎繞,「為刻絲夾畫宣紙而來——聽說賀掌櫃本次推出的山海經十分受賣,下月將推出‘花語,我雖不才絕非大家,卻也浸***畫幾十載,畫花鳥是我的長處,若你需要儘可來尋我,幫你打個底板倒也不是難事。」
顯金驚喜,「是嗎?未曾有聽聞!」
她推山海經,可真是遭了老罪了!
除卻那副白澤是請名家出山落筆,其餘全都是她和鍾大娘泡在書裡,一副一副臨摹出來的。萬幸的是,竹簾編圖案無需太過精細,就像臨摹簡筆畫一樣,總體要求是神大於形,她們兩這才算是矇混過關!
可下一個「花語」系列,她預備推出四十九種花語,每種做兩至三刀。
也就是說,如果不找外援,她和鍾大娘兩個沒什麼藝術細胞的,要絕望地畫出四十九種花,畫到最後,或許就畫成了哥斯拉。
段氏抿唇笑起,「閨中好好學過,嫁人生子耽誤了,如今又撿拾起來,方才完成張記綢緞當家太太的百鳥圖,手上正無事,如今自家有需,我當然義不容辭。」
段氏目光親和看向顯金,似乎很欣賞這個人在哪兒就在哪兒攪起驚濤駭浪的小姑娘,「大部頭的畫幅,如今我裡力有未逮,可若你只需小小一朵一朵的工筆花,我或許能幫上忙。」
顯金注意力被前一段話抓住了,「有人請您畫畫啊!您可真厲害呀!」
「你的刻絲夾畫宣紙也很是漂亮。」段氏抿唇笑著,與顯金並肩朝前走,一邊走一邊輕聲細語地說著工筆花鳥的事兒,說工筆的筆觸要細要穩,顏色要漂亮出挑,不能如水墨一般全靠洇染和意境,一邊又大讚顯金腦子靈光、想法清靈,是把做生意的好手...
兩個人向出走,很有些話很投機、八十句都不多的意思。
三太太孫氏站在門口,翻了個白眼,嘴角快撇到天上去,「...素日以為大嫂是隻鶴,天上飛那種帶著仙氣的仙鶴,如今在新晉財神爺跟前,仙鶴變彩翎母雞,開屏倒是開得很歡嘛。」
背後說人壞話,得一起說才來勁。
孫氏碰了碰身邊的二太太許氏,「二嫂,你說是吧?」
許氏抬起頭,剛從賬冊的打擊裡緩過來,憨憨笑,「母雞也不開屏,開屏的是孔雀。」
孫氏:...
說孔雀,不就抬舉那段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