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完種藥的事情,楊桃乾咳了一聲,終究還是將話題轉到了趙浪中和喬康成坐牢上面。
她問趙郎中:“師父,當初你們在監牢中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喬大叔回來之後,性情變化會這麼大?”
趙郎中正端著茶盞準備喝水,聞言他手上的動作一頓,抬頭看著楊桃的眼神特別深邃。
“你和喬安……”
他認真的看著楊桃的眼睛,頓了好半天之後才接著道:“喬安往後要走的路,註定了是仕途。若是成功了,那便是人上之人,身份尊貴,地位崇高。那樣的他,一個只會種藥、看病的你配不上。
你別說他不會在乎,等他的同僚都明朝暗諷他夫人的身份和拋頭露面的時候,沒有人能一點都不在乎。一旦他開始在乎,你便只能守在深閨當夫人,別說下地種藥,就是替人把脈那都是跌了身份,會被笑話。”
迎著趙郎中的眼神,楊桃微微一笑:“若真到了那一天,我們一拍兩散,好歹也沒有遺憾。”
趙郎中輕輕搖了搖頭,輕呷了口茶,好半晌又嘆出來一口氣:“他若是敗了,便會是潦倒書生。知道什麼是潦倒書生嗎?”
“無非就是不走官途,日子過得窮一點,苦一點,寒酸一點罷了。我家以前還三餐不繼呢,總不會比那個更壞了。”
“三餐不繼算得了什麼?”
趙郎中認真看著楊桃的眼睛,神色肅穆得甚是莊嚴:“屢第不中,很可能就擊垮了他精神支撐。到那時候,他要麼怨天尤人破罐子破摔,要麼憤世嫉俗,成為古板學究衛道士。
不管是哪一樣,共同點都是不理庶務,不管家業。真到了那個時候,日子估計就不是一個苦字可以總結的了。”
“仕途走不通,總還能走別的啊。我爹考到二十也沒掙上一個秀才,如今日子不也過得挺好?”
“你爹考到二十,喬安卻得考到他爹離世。到了那種程度,任誰性情都會大變。”
楊桃沉默了下來,趙郎中肯定知道什麼大事,不然,他不會那麼肯定喬康成會傾盡一生將喬安往功名路上逼。
若這些都是真的,那她就更不能袖手旁觀。
“假如師父說的是真,那我更不能眼看著他一個人去走那麼淒涼的一條路。”她起身跪在了趙郎中面前,端正又嚴肅的朝他磕了個頭:“徒兒求師父成全,告訴徒兒癥結所在,讓我幫他,護他,陪著伴著他。”
“不管是成是敗,對你來說都絕對不是好事。桃兒,你何必這樣執著?這天下和好男兒……”
作為長輩,趙郎中苦心勸告,可當他看見楊桃嚴重的堅定和執著,所有勸告的話便都說不出來。
他想了半晌,卻依舊不想告訴楊桃原因。一是因為太折老友面子,二是因為他捨不得,捨不得楊桃跳進眼看就掙脫不開的火坑。
“當日在公堂,喬掌櫃不就已經將當初在牢房中的事情說得很清楚了嗎?事情就是他說的那樣,沒有更多……”
“師父!”楊桃又磕了一個頭,看著他的眼睛裡全是哀求:“師父!”
這一聲師父,叫得趙郎中心肝都顫,可越發是這樣,他越是得挺住: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怎麼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閨女,執著的往萬劫不復的深坑裡跳?
“你走吧,我當真沒什麼能告訴你的。”
楊桃沒走,她跪在地上看了趙郎中一眼,而後緩慢的從地上站起來,坐回了椅子上面。
想了半晌,楊桃便讓坐在一邊的趙文英迴避。等趙文英離開之後,楊桃擼起自己的左手的袖子,將滿是傷疤的手臂遞給趙郎中看:“這樣的傷我渾身上下都是,有些是蛇咬的,有些蠍子蟄的,有的是蜈蚣爬過留下的。我不知道這些傷痕多會兒能消失,可我知道當時若沒有喬安,我活不下去。”
從這個切入點開始,楊桃細細講了她和喬安之間的林林總總。
高興處,她沒有笑,傷心時,她也沒有哭。她的語速一直平緩,聲調一直柔和,眼中的光芒雖然會根據情節變幻色彩,可中間的堅持和甜蜜從來沒有變。
等將所有事情都說完,楊桃微笑著去看趙郎中的眼,她問他:“師父,你說我這輩子能遇到這樣的人,還有什麼好不滿足的呢?我和他哪怕是甜蜜一天,那都是上天的恩賜。倘若真應驗了你的話,那也是我在還債,我欠他的情債。
即便是還債,我也不會覺得苦。倘若他真有一天潦倒不堪,偏執癲狂……若真有那一天,我能陪在他身邊,那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楊桃的語氣一直很淡,那模樣就跟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可作為旁聽者的趙郎中,五臟已經揪了又揪,心肝更是痛了又痛。
楊桃早就放下了袖子,那密密麻麻的傷卻還在趙郎中眼面前晃呀晃。
和楊桃經歷的比起來,喬康成經歷的那點算什麼?連一個小女子都還在笑看生活,他憑什麼偏執抓狂,憑什麼將對自己無能的憎恨,轉嫁在喬安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