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嬸再來看望楊桃的時候,葉氏的態度殷勤了許多。沒有旁人的時候,葉氏也故意試探了王嬸。
她說:“喬家經著這樣的事,幾個孩子都不容易啊。街坊四鄰說什麼的都有,光是那些閒話,灌進耳裡就讓人受不住。”
當時都猜測喬家會被滿門抄斬,親朋好友鮮少肯往他們身邊湊,楊桃卻一門心思往上撲。大那時候開始,暗地裡就有了風言風語,無非是編排楊桃和喬安,什麼話都有。
葉氏這樣一說,王嬸便大體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喬家不是喪良心的人,當初是沒有法子,如今大家平安,總不能讓孩子們受了委屈。”
話說到這個份上,葉氏也不好再追著問。她衝王嬸一笑道:“你是妥帖的人,有你安排自然差不了。”
從楊家出去,王嬸就一直在想葉氏的話。
她知道村裡有人在編排楊桃,雖說沒人敢明著說,可到底也影響聲譽。要說讓兩個孩子定下來,倒也是個主意,反正喬安的心在楊桃這兒,成全了他們也好。
王嬸回去和喬康成商量,喬康成卻一口回絕了:“安兒在哪裡還不知道呢,著急定什麼親?”
他語氣不好,神色也不歡喜,王嬸知道他是不願意。
“咱家也不似以前了,楊桃那孩子,有情有義的看著也不錯。”王嬸將喬繡才送來的藥湯吹涼,然後一勺勺喂到喬康成嘴裡:“這次要不是楊桃,咱家那鋪子保不住,你們在公堂上也要多吃好些苦。”
喬康成悶頭喝藥,好半天才悶著聲道:“欠她情咱們慢慢還,無論是銀子還是旁的,只要我喬家有,都給了她也行。但喬安不行,絕對不行。”
王嬸將空碗放在一邊,坐在床邊看了喬康成很久,而後長長的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無非是權勢地位、金錢利益。沒經歷這一遭,我也覺得咱們安兒該是人中龍鳳,就該位極人臣,顯赫富貴。”
“可經了這事,我覺得平安喜樂才最是重要。楊桃醫術好,咱家又開著鋪子,只要好生經營,雖不能大富大貴,卻也少不了花那倆錢。孩子們相愛,肯風雨同舟,能共患難同富貴,不比什麼強?”
“婦道人家,你懂什麼?”
“我是什麼都不懂,可我有心。遭這一回難,親爹孃都避著咱們,唯獨楊家沒有。楊家主動給咱們銀子,楊桃豁出一切支撐我們,保護鋪子。這樣的情義咱們不珍惜,鐵定要後悔一輩子。”
喬康成將頭悶進毯子裡,半天也沒吭聲。
王嬸捏了捏他露在外面的手道:“康成,你就準了吧。咱倆一輩子製藥賣藥,日子不也過得和美?”
“就因為咱家是個賣藥的,所以才能讓人這樣欺負。”喬康成從毯子裡露出頭來,他仰頭看著王嬸,眼中有霧氣氤氳:“你知道我和老趙在牢中過的什麼日子嗎?”
“一天三頓鞭子,嵌著倒刺的蛇皮鞭,一回五下。若是安知遠來看,就不能咬牙忍著痛。你越不叫喊,他就越打你,你什麼時候叫得慘不忍睹,肯跪求饒了,他才肯高抬貴手放你一回。”
“傷得重了,也有大夫來瞧,抹了藥然後接著打,接著看我們像狗一樣跪在他面前,毫無尊嚴的求他。”
好似想到了當初的場面,喬康成背脊弓起,額頭上青筋凸現。
“那幫畜生!”王嬸聽著也眼淚花花,她猜到他們在牢裡會吃苦,也知道他們受了刑,卻 不知道安知遠這麼不拿人當人:“你先前怎麼不說?”
喬康成想替王嬸擦淚,可一動就牽動了傷口,疼得他直抽涼氣。
“你別動!”
喬康成搖了搖頭,眼中的氣憤實難消散:“在牢中,一碗餿米湯配半個黴饅頭就是一頓。這都不算啥,進了那地方原本也沒奢望吃好吃飽。”
“可他們拿你們送的好飯好菜吃給我們看啊。每次你們送東西進來。衙役就在我們的牢門口分東西。若有吃的,就擺在我們面前吸溜著吃。一邊吃還一邊笑話咱們家的人傻,出大銀子賄賂他們,求著他們糟蹋東西。”
“遇到他們實在吃不下的時候,就當著我們的面將好東西喂貓餵狗。然後看著我們的饞樣兒,攛掇我們爬到門口和貓狗搶食。”
喬康成將拳頭緊緊握氣,他想自己有一回撿了塊狗吃剩的紅燒肉塞嘴裡。他當時病得虛弱,又餓得太狠,看見牢門邊有一塊狗糟蹋剩的紅燒肉,實在沒忍住就撿起來吃了。
他是哭著吃完的那一塊肉,他永遠都忘不了那份屈辱和卑賤。
王嬸趴在喬康成手邊哭,一聲又一聲的罵衙役不是人:“收了咱家那麼多銀子,做的都是什麼豬狗不如的事兒……”
喬康成憋在眼中的淚也滑了出來,他伸手撫著王嬸的頭髮,好半天才嘆出口氣來:“說起來,安知遠會這樣,也是因為楊桃。”
他嘆了口氣,搖頭道:“上次秦夫子講學,楊桃賄賂了廚師,廚師又沒辦事。事情鬧出來,安知遠臉上不好看。所以他這回才要我們都瞧瞧,他的人就是光收錢不辦事,誰又能拿他怎樣?”
王嬸抬起頭來,瞠目結舌的看著喬康成。
喬康成便嘆了口氣,大手蓋在王嬸手上一捏:“楊桃這孩子是好,可不適合咱們安兒,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