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蓮衣衫不整,下身赤裸,雙腿內側隱隱有四塊烏青。吳德第一次撕心裂肺地大叫“黃蓮。”他的聲音在清風鎮的上空迴盪,在河邊的黃菊聽到了這聲音,已經失望了的鎮民聽到這聲音,全鎮都聽到了這悽絕的穿透靈魂的聲音。
他跪在黃蓮的身邊,脫下他身上的布衫,蓋在她的身上,遮住她的身體。他湊在她的耳邊喚著“黃蓮。”手顫抖著在她臉上反覆觸控,悠悠地,黃蓮輕輕地吐了口氣,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吳德的淚水灑在黃蓮的臉上,灑在黃蓮的嘴裡。黃蓮的眼裡一片模糊,身體一陣疼痛襲來……。痛,讓她想起了不堪的一幕,她望著淚眼婆娑的吳德說“把我扶到家裡去。”
在靜寂的小路上黃蓮渾身無力,爬在吳德身上,費了很大的勁才回到家裡。
黃蓮一回到家便叫吳德打水,她要洗盡身上的屈辱。
吳德看著她一臉冰霜,瞬那間感到她從靈魂到肉體都發生了蛻變……就在這時,一串炸雷在空中響起,接著閃電雷鳴,烏雲遮住了天空,鎮人不少人紛紛湧到了吳德的小院裡。
“黃蓮,黃蓮。”黃菊的聲音一響起,院裡的人就讓出了一條小通道。
吳德從屋裡出來對大夥說“謝謝大家,黃蓮回家了。”很多人望著天上濃重的烏雲,匆匆跑了回去,各種議論從此在鎮上傳了開去。
“黃蓮,你……”黃菊看到黃蓮把後面的話嚥了回去。她的聲音有些哽咽“是誰?”黃蓮從牙縫裡擠出兩字“王五。”
“堂姐,你不用管,我自會讓他付出代價。你回罷。”黃蓮的聲音透出從未有過的剛烈來。
接下來的幾天,鎮上傳出各種黃蓮失蹤那夜的黃色故事,特別還提到黃蓮的身體如何如何……
這一夜是黃蓮出事後的第七個夜晚,黃蓮的身體基本上恢復了。黃蓮等吳德睡下後悄悄起身,在他們僅有的飯桌上點上煤油燈,鋪開信紙從容地寫道:
衣天樹:
你好!
今夜秋月朗朗,色白而悽。憶往昔,湖光渺渺水長流,秋月圓圓難長久;伊人婷婷,君子好逑。‘伊人獨憔悴’。
你說“銀漢雀橋暗渡,相逢是緣。”你的風流倜儻,迷倒無數窈窕淑女,哀哉!憔悴如我,命薄如我。自古紅顏多薄命,原以為只是傳言,否也。你的誓言曾讓我幸福滿滿,不曾想偷來的永遠是偽幸福。郎郎乾坤,且容苟且,年輕的我何曾想到,陰暗的圓滿最終只會招致滅度。
紅杏一枝,難道不是你蓄意而為。我少不諳事,那裡知道風雪寒梅來,暗香拈魂去。
緣來緣去,我哪知道,謙謙君子不過是“偽”人而立。自古從來痴情女,為“愛”捨身,為“愛”捨命,為了所謂的“愛之結晶”自毀“前程”,所有這些都只為了你,為了一個“偽君子”。
“哈哈哈……才女黃蓮,烏呼哀哉,塵埃矇眼,自墮深淵。衣天樹你“不愧”我師,“不愧”我夫,“不愧”……我不敢說你誘惑,你矇騙,但至少你讓我生不如死。
在我命絕之時,望你看在三舍的情意下,善待“衣依。”
一九六0年
她落下名字後,望著信紙,皺了皺眉,又提筆疾書起來。她連續寫了幾封信才停下筆來。
她在鏡子前把頭髮用一根橡皮筋往後紮成了馬尾,在櫃子裡找出當年衣依穿過的一件小衣服塞進一個小布包裡。
接著她在灶屋裡拿了火柴和幾支蠟燭,又把平常用的剪刀用布包了塞進包裡。才穿上了當年她上大學時穿過的淺蘭色碎花連衣裙,在鏡子面前反覆照,反覆修飾,這樣折騰了近半小時。在這個小院裡來回走了三圈才邁步出了小院。
夜半時分,鎮子裡靜悄悄的,僅有的一條街上,沒有一個人影。皓月當空,把街道照得一清二楚。
她獨自走在街道上,走到井邊,爬在井沿裡看了幾眼,翻身跳起來,慢吞吞地回想當時的情景。在那塊讓她痛不欲生的苞谷地裡,她躺了下去。她仰頭望著天上的一輪明月感慨萬分:
在同樣的月色下,衣天樹說她就象神聖的女神。他愛她的高潔,傲慢。同樣的月色下,她把自己交給了“偽君子”、老師,全省、乃至全國聞名的才俊衣天樹。一滴淚珠滾落到地裡,她站了起來,回憶是無名的劍,當錢梅跪在她腳下一把鼻涕一把淚求告她時,她退了。當衣天樹冷酷地告訴她,他們不過是一場遊戲一場夢時,她真地想到學院去,敞開肚子讓領導評說。她突然就退了,她不想當它是夢,因為肚子裡有了種子。她心甘情願地跳進了深淵,她上萬次的論證了痴情女負心漢的名言。她的消失成全了衣天樹。
在同樣的月色下,七天前,她受到了人間難以言說的侮辱。如果說衣天樹讓她感到屈辱,但哪至少還含有愛的成份。她不能讓自己成為邪惡的祭品,她要為自己復仇,哪怕付出生命的代價。
一陣秋風起,月亮躲進了雲層。她翻身站起,隨手把包袱甩在苞谷地裡,在包裡掏了幾件小東西就徑直向鎮東頭王五家的院子走去。
秋風剛起,鎮子裡就響起了狗叫,起先是一條,接著是兩條。一隻全身漆黑的野貓竄到王五家的牆邊不停地“哇哇哇”直叫,叫聲象要撕裂天空,“哇哇哇……”,“哇哇哇……”王五家哪隻母貓也跟著叫了起來。接著兩隻貓好象在相互嘶嗚。
夜更黑了,風吹得更大了,風吹得樹葉發出沙沙地聲響,一會把這家掛在牆上的簸箕吹飛了,一會把屋頂上的瓦角子吹掉了,飛沙走石,狂風大作。黃蓮終於到了王五的院門前,她選了一個避風的地方,劃燃了火柴,引燃了院壩裡的稻草,火借風勢很快便燃了起來,屋子裡突然響起了咳嗽聲,黃蓮嚇了一跳,怎麼辦,她急中生智,跑到門前用剪刀做了插梢。咳嗽聲停了,一把草把明火壓熄了,瞬間騰起了一股煙霧,黃蓮又去抱了一捆乾草點燃後才從視窗扔到王五的屋子裡。眼見著王五向後面的窗子跑去,她趕緊又扔了一把燃燒著的乾草進去。火燃起來了,一會就聽到人聲鼎沸,救水的人三三倆倆地提著水衝到王五家裡。
黃蓮把自己隱藏在苞谷地裡,當她看到王五家整個房頂都燃起來後她才拿了包袱,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通往外面的山道里。
王五被大火燒成了黑色的骨架,派出所的公安來檢視完現場後,讓鎮上收拾、掩埋了王五的骨架。
吳德第二天起床後,沒見黃蓮,看到桌上黃蓮留給他的信。
吳德:
我們的緣份已盡。感謝你在我最困難時收留了我,並且讓衣依順利迴歸她父親身邊。
如今遭此大辱,勢必無顏見人。生有何歡,死亦何難,你去尋找你自己的歸宿吧。欠你的望來生再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