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看著手中玻璃瓶的汽水,他認得這個牌子,正廣和。這是上海牌的,曾經風靡一時。
他問竹木雅為什麼要這樣做,救他,然後告訴他遊魂的事。竹木雅就笑,並沒有回答林海,而是一轉話鋒,提到了陸曼。
現在你該去看看陸小姐了。川村君,帶著林海去審訊間。
林海跟著川村四郎走在路上,他的確感到有些口乾舌燥,於是擰開瓶蓋,邊走邊喝。在進入到審訊間後,他將手裡的空瓶子隨手扔在地上。
在審訊間裡,他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個楚楚動人的女子,畢竟陸曼是紅極一時的女星。但映入林海眼中的是陸曼渾身是血,血痂摻著新傷的模樣。她小聲地痛吟著,面上盡顯猙獰。痛苦已經讓她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看到她臉上有一道如同蜈蚣一樣的長疤,從左耳朵一直蔓延到右眼。川村四郎對他說,竹木先生已經很照顧這個死咬著牙的女人了。
林海從審訊間出來的時候,他被特許今天可以隨意出行,那時候是上午十一點整。
他走在街道上,在擁擠的人群裡,林海有一瞬覺得自己最終也會落得和陸曼一樣的下場。儘管他們效忠的人不同,但他們從事的都是同一種工作。
他們都在試圖拯救這個病入膏肓的中國。
肅清計劃,竹木雅一定知道了林海的目的,可他還是在縱容著林海。這一切都是因為遠在重慶的林舟。
竹木雅在等待林舟成功的訊息,也是在等待那兩個月的期限。
林海整理著他雜亂的思緒,叫了一輛黃包車,趕往唐音家去。
他在唐音家看到了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他滿面愁容,嘴裡叼著半尺長的黃銅水菸袋。唐音對他說,這人是鄭霍,陸曼的丈夫。
他覺得自己現在跟鄭霍就像兩隻無頭蒼蠅,但鄭霍比他還好些,因為他能明確他自己的身份是中共潛伏者,而林海什麼都不是。
他說,因為遊魂是日本人,所以如果這時候她像軍統傳遞假情報,那麼他就是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
鄭霍見林海如此坦誠,他也不再藏掖,只說他家裡現在還藏著一個聯絡員,他是以表親的身份住下的。林海就笑了,他說,陸曼現在狀況很不好。
亮堂的客廳坐著他們三個人,似乎每個人都各懷心思,卻又彼此牽扯著,剪不斷,理還亂。鄭霍開始長篇大論,他講了很多沒用的小事,講得他自己口乾舌燥,眼冒淚光。林海聽著他的話,就想到了自己和唐音。
他很同情鄭霍,對於陸曼和鄭霍的曾經,他很有代入感。
鄭霍希望林海能救出陸曼。唐音說,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她支援這個行動。林海沒有推辭,他不知道唐音和陸曼怎麼結識的,也不知道她們為什麼關係那麼要好。
他也不關心那些,畢竟他不在意女人們之間的事。不過現在的營救計劃,是輪到男人出頭了。
當林海在晚上回到櫻木居的時候,他看見遊魂穿著一身淡藍和粉紅為主調的和服站在棧道上,像是一個普通的、在等待著丈夫回家的日本女人。
她沒有揚起他熟悉的笑,而是繃著面,用冷漠的語氣說,林海,竹木先生讓我來跟你聊天。
林海就笑了,他說我們沒什麼可聊的。
遊魂沒有否認這一切,但她並沒有離開,只是站在那裡。等到林海與她擦肩之後,她便邁著步子跟在他身後。她說,你會有很多想從我這裡知道的。
你不會讓我知道的。
我會的。
為什麼?
因為竹木先生讓我如實告知。
林海將她請進了屋子,他坐在床上,翹起腿。林海的身影被檯燈的光圈籠著,他覺得自己就像是街角飯店“百味香”裡被火烤的魚,而遊魂是作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