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情和江晚的表情都黯淡了些,頭顱緩緩垂低,
長孫笑遲確然是無可爭議的領袖,可是在他組建起這樣一枝穩固有力的團隊之後,自己卻選擇了離開,比之百劍盟和秦家在人員上出的問題,這無疑是個更大的諷刺,
方枕諾道:“我的精力有限,半年的時間更不足以詳察,此刻咱們島上也許就有奸細,所以大家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在緩緩點頭的動作中,姬野平的頸子忽然一定,隨即揚起臉來:“剛才你不派人接應,除了顧慮敵我懸殊,更是怕島上有內應作亂罷。”他見方枕諾微露笑容,料是猜中了【嫻墨:平哥兒傻得可愛,這麼簡單能猜得中,還能叫人中驕子嗎,】,一拍大腿道:“哈,好兄弟,還是你想得周道,水道封鎖,湖面有官兵,島上再亂,殺出去連家都回不來了。”
楚原忽然一扭頭,喝道:“誰。”
一聲既出,身子已在門外,胡風、何夕飛身而起,擊破西窗,
潑拉拉衣衫掛風聲響,西窗外有身影不住翻飛閃避,大聲道:“別動手,是我。”
姬野平抄起紅槍正要往外衝,只見門口處風搖火閃,那人非但沒逃,反而鑽進了廳內,定睛瞧時,登時一愣:“老雲,你怎麼回來了。”
雲邊清道:“不是回來,我根本就沒走。”【嫻墨:看過下文,翻回來再看此處,可知這一節實在小方料中,上面“微露笑容”,不是因平哥兒猜中了而笑,是覺得他的話配合得恰,而這配合,恰恰又是小方自己引導來的,說來說去,小方笑的,還是得意自己的智商高,是大人看孩子式的笑,前面多筆描畫,出的是他“人中驕子”之形,此處則是暗畫小狂神三字之態,】
姬野平立刻明白:他這是擔心自己的安危,所以假裝離開,又悄悄回來潛聽【嫻墨:豁達人心裡乾淨,】,當時把槍桿往地上一戳,笑道:“嗨,你也太小心了,我還琢磨呢,怎麼說著奸細,奸細就到了。”
雲邊清向前兩步,拱手道:“軍師,事到如今,懷念感慨都已無用,官軍封湖圍島,隨時可能再次展開進攻,不知軍師有何破敵良策。”
楚原和兩位師弟自門外走回,聽見這話便知他是前嫌盡釋了,和朱情、江晚幾人眼神交對,都露出溫暖的笑容【嫻墨:楚原幾人隱居太久,不解江湖險惡,江朱二人則不該如此,之所以如此,是小方在前面鋪墊得好,已去其疑,】,
方枕諾還以友善一笑之後【嫻墨:試想這友善是給誰的,壞,】,神情卻變得肅重起來:“雲兄問得好,我也正為此憂心,這次官府行動很怪,東廠率部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意圖暴露後打得異常決絕,俞大猷援軍到來,會合了小山上人和陸荒橋,必然能從這二人口中獲悉島上根底,以他們的兵力完全可以再次組織進攻,結果卻悄無聲息地撤了,這舉動未免反常。”
姬野平道:“這有什麼,俞大猷這人帶兵多年,是老資格了,打起仗來專行獨斷,向來不喜有太監督軍,和東廠也是表面親熱,暗裡隔心,這次瞧曾仕權吃了虧,他多半也是樂得看哈哈笑吧。”
江晚搖頭:“俞大猷為人剛正,不會因個人好惡而影響了國家大事,倒是東廠方面,曾仕權在自己作戰失利的情況下,極有可能不願讓別人搶了功勞,因此找個藉口,把兵撤了回去,【嫻墨:與上文小權所說相照,點透其心,】”朱情道:“不錯,勝敗兵家之常,東廠向來飛揚跋扈,曾仕權這一敗雖然丟臉,卻還不至於落下話柄,如果被俞大猷扭轉戰局,他這無能的名可就扣定了,【嫻墨:小權、老俞、小常等人在漏船上雲山霧罩,心思都沒逃出江朱二人的料中】”
這話說完,廳中一片靜默,幾個人似乎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樣一個思路,那就是:在東廠和俞大猷貌合神離的情況下,如何能利用好這一點,也許就是突破封鎖,開啟局面的關鍵,
見大夥都不言語,姬野平有些按捺不住:“這有什麼可想的,依我看咱們這就調集人馬殺出去,只要出水道上了江面,還有誰能攔得住咱們。”朱情道:“這樣一來,就要棄守君山……曾仕權向在北方,從今天的表現上看,他在水面上的本事顯然還有點弱,現在東北水道應在東廠的控制之下,趁他們雙方人馬未能有效配合起來之前,來個強力突破,確實比死守孤島要好得多。”楚原師兄弟緩緩點頭,都露出贊同之色,
方枕諾沉吟道:“如果只是曾仕權和俞大猷這兩撥人馬,倒還好辦……”
雲邊清一奇:“軍師,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方枕諾不答,前踱兩步,彎腰撿起一塊帶血的彈片,對著燈火照給大家看,
廳中幾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他指尖,看著看著,江晚忽地吸了口冷氣,朱情道:“怎麼了。”江晚道:“我傷重沒有參戰,卻在山頭看得最清,俞大猷船上的火炮威力一般,射程上遠不如曾仕權的,而且他們乘的船隻,也遠不及東廠的好。”
姬野平略一遲愣就回想起來:“對,東廠的船上是有股子漆味兒,木料也新,大概剛造好不久,怎麼了。”
江晚道:“朝廷軍費連年緊張,哪裡會有錢造那麼多新船呢。”楚原道:“富貴莫過帝王家,距離你們大鬧京師已有大半年的時間了,皇上既有徵伐之心,籌措打造些船隻也不是什麼難事罷。”江晚道:“師兄有所不知,之前憑著徐閣老這條線,我們探得了不少朝廷的底細,嘉靖煉丹修道和平倭軍費消耗很大,大明多年來寅吃卯糧,一直入不敷出,加上俺答等外族經常騷擾,朝廷早已支撐不住,隆慶繼位之後雖有緩解,形勢卻依然嚴峻,今年為防土蠻,他調戚繼光在北方修長城練兵,同時又派俞大猷南下剿滅曾一本,這兩樣開銷足以把國庫掏空,現在苛捐雜稅已然夠多,再往下攤派必然引起民變,他是不敢的,可現如今,那麼大的戰船一艘艘就擺在那裡,看得出每條造價都相當不菲,這錢是從哪來,不是很可堪琢磨麼。”
話說到這兒,姬野平已經徹底地明白了,他十指扣緊了椅子扶手,切齒道:“秦絕響。”
方枕諾道:“不錯,長江一線在咱們眼內,朝廷要造這麼多船,咱們不會察覺不到,譚綸和戚繼光在北方練兵,除了修繕長城、訓練軍馬外,還收購了大批精鐵,而且徵集了不少鐵匠,全數送進軍營,如果只是鍛打普通兵器,其實用不了這許多,而且也沒必要如此保密,依我看,曾仕權帶來這批新炮,多半就是他二人的傑作,這種鐵炮威力不小,但運輸不易,京師離山西較近,由陸路運去,再裝船南下,最是方便快捷。”【嫻墨:炮是小常親歷,就不必說了,絕響造船事,在暖兒口中略提過半句,應在此處,絕響離山西進京,臨行留個造船的活,若是造的船不多不大,不會令秦家的財政感到壓力,造船既是實又是虛,實者,絕響必有將來對付聚豪之心,虛者,是為進京打個幌子,讓東廠探子以為他實際是想南下對付聚豪閣,更是對他已經知道秦府血案真相的一種遮掩,可以看出,絕響在山西平叛之後,腦子已經和以往不同,每做一事,都是有步驟有規劃,因為年紀關係,雖有些不周道,但總體上魄力遠強於元老會那些人,相比之下姬野平在這方面遠不如絕響,姬野平也不是沒腦子,靜下來事都能想通透,但問題是他太情緒化,靜不下來,】【嫻墨二評:提到絕響,多說兩句,在秦浪川看來,絕響這種特性是“匠人之姿”,其實匠人做活計每一步考慮周道,工件加工準確、接榫連合無縫,機器運轉才能良好,秦浪川和絕響的分歧等於是感性派和理性派的分歧,如果給兩個人同一起點,秦浪川未必能有絕響做得大,因為秦老搞的是家族企業那一套,發展到一定程度會產生瓶頸,絕響最初也是想延續家族式,但穩下局面後就不得不變了,現實逼著他改,反而走向了成功,打個比方,聚豪閣方面是美好願景配合廉價勞動力,但論企業文化(掛宗教旗愚民),遠遠落後於百劍盟,論廉價,秦家一上規模化,他們就沒優勢,就在這種狀態下,他們還想和國企(東廠為代表的執政集團)正面競爭,其慘烈可知,江朱二人鬧東廠明顯是脫離了可持續發展的道路,是一種在高層出走後一種不理智的心理崩潰,小方進來後搞集約化,加強組織內部建設是正路,跟國企對著幹,必須在意識形態、組織結構上狠下功夫,只有在這些方面優於國企,才有凝聚力,才有未來,相比之下,絕響掛靠國企壯大自己的想法實不如小方,絕響最得意的事是“凡事都得靠自己”,其實他沒有做到(雖然他自以為是在利用他人),但他做不到的,小方在做,這就很了不起,故此章作者寫方枕諾的話,實是在透絕響之心,透出絕響,又是在反襯小方之明,聚豪閣人員眾多,每人都寫到,則贅而無當,而小方形象一出來,等於屋裡有燈了,大家看燈的表情如何,都被照得清清楚楚,故小方這燈一亮,姬野平、燕凌雲、朱情江晚眾人臉上都見光影顏色,群像就出來了,】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如果真如方枕諾所說,今次來圍的除了曾仕權和俞大猷外,只怕還有戚繼光新練的五萬精兵以及秦家武士,自去歲秋後以來,秦家就一直加力擴充人馬,年末又鯨吞了百劍盟,如今兩強合一,實力驟增,就算挑挑撿撿帶出來三分之一,怕也有個一兩萬人,這四路人馬同時殺到,莫說是現在島上這點人,就算把廬山、太湖,長江一線所有兄弟都集中在一起,怕也抵擋不住,
方枕諾道:“現在這一切還屬推斷,未必是真【嫻墨:又開始下套,小方轉轉磨磨,心眼太多,姬野平的問題和好處在於想什麼說什麼,小方的問題在於想什麼不說什麼,好在是寫在書裡,可以讓人慢慢琢磨,現實中和這種人沒法相處,腦子不夠用會累死,】,不過,兵家有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的意思,咱們應該派出人去探個明白,再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