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邊清死中得活,心頭大喜,只見方枕諾掏出瓶藥來在手中掂來掂去,把眼瞄著自己,又不給服,不知是否變了卦,臉色不禁又有些僵冷,
方枕諾的目光在藥瓶和他臉上往復遊移兩遭,帶著試探的口吻道:“剛才多有得罪,.”【嫻墨:戲後戲,不補此句,則戲不真】
雲邊清登時領會,哈哈大笑道:“瞧你這點心思,這樣也想進東廠,乾脆殺了我算了,好沒意思,【嫻墨:入戲尚不知,反來作戲】”方枕諾瞄著他扭開的臉,下眼皮虛虛兜起來,略含著些笑意道:“雲兄這話,小弟可就不懂了。”雲邊清道:“懂也罷,不懂也罷,你這樣子,在廠裡是待不下的,官場榮光,未必就如江湖自在,你趁早打滅了心思吧。”
方枕諾閒閒地道:“憑我的才智,並不難得到督公的賞識。”
雲邊清翻眼瞧他:“受督公賞識就夠了,你當東廠是什麼地方,每天點個卯領厚薪吃閒餉的小衙門,那可是東廠,廠裡什麼樣的人沒有,沾皇親的、挎國戚的、宮裡安的、外頭遞的,來路複雜,各有根基,你啃他一口、他甩你一蹄子的事兒多的是,豺狼虎豹,就是這麼個玩兒法,像你這樣即便將來能進廠裡,待著也沒意思。”
方枕諾沉吟中道:“如此說,倒是我多慮了。”
雲邊清換了副鄭重臉色:“實話不瞞你說,這趟聚豪閣一平,我不但要恢復身份重歸廠裡,而且要脫離鬼霧,轉到紅龍一系,以我這些年在外頭的功勞,必得督公大力封賞,但身份一變,用途也變,等於婆婆改嫁,又成了新媳婦,紅龍四大檔頭以及他們手下哪個也不是省油的燈,我回去要想站得住腳,一方面要找到自己新的定位,一方面更需要有自己的膀臂,兄弟年輕有為,人也機靈,咱們兩個聯起手來,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方枕諾道:“你在聚豪閣潛伏多年,勞苦功高,既然督公都要大力封賞,難道他們還敢來踩你不成。”
雲邊清鼻孔中冷冷一哼:“他們還管這些,頭一個姓曾的心裡就得先作上勁兒,這小子油奸鬼滑,一肚子壞水,雖不敢瞞上,卻最能欺下,廠裡那些個小廝但凡做出點兒成績來,他便著意誇讚攏絡親近,哪個當了真,便是著了道兒,饒著被他使,還被他領功勞,那小鞋隔三岔五鬼使神差就到了腳底下,每每以為幸虧有曾掌爺護著自己才沒翻船,其實那雷就是他扔的,跟在他身邊,甭想有出頭之日,更有些小的年少輕狂,不知世事,把野心微露個一點半點兒,讓他嘴角一歪歪,死都不知自己怎麼死的,【嫻墨:程連安送大禮時已有領教,】”
方枕諾道:“這未免誇張了罷,郭督公是個明白人,他這個樣子,督公又怎能容他。”雲邊清道:“這話一說可就遠了,當初黃公公卸職,廠內失管,鬧起窩裡反,幹事們各擁各主四分五裂,尤以陳星為主的鬼派和郭書榮華為主的龍派呼聲為高,一場明爭暗鬥下來,二十四位檔頭死了十八個【嫻墨:當時剩下六個,如今只剩四個,則透露出這場大爭鬥又有餘波,寫成都死在一場鬥爭裡則板,兩個名額是不寫之寫,隱約有無限故事在,】,結果郭督公展大才平息風波,成功上位,成為廠裡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督主,曾仕權就是他未成氣候之前,少有的擁護者之一。”
方枕諾笑道:“呵呵,郭督公念此舊情不忘,原來也是個感情用事的人。”
“話不是這麼說。”望著已經矇矇亮出層次的天空,雲邊清眼神裡充滿感慨味道【嫻墨:何嘗不是拖時間,兩手準備都有了,老雲不白給,這感慨是戲,看天空斷時間是真,讀來謂真感慨,則痴了,】:“曾仕權雖有毛病,誰又是全科人呢,拿曹老大來說,他對督公最忠誠,可是心狠手辣得卻有些過頭,對付起自己人來,下手也極黑,呂涼倒注重團結,可是人冷嘴也冷,一陣陣的陰深起來,連督公也摸不透他,康懷不用說了,你是知道的,龍波樹那麼恨他,平日唸叨起來也無非罵他走錯了路,從沒說這師弟在做人上有何虧欠,在廠裡,他這老四的人緣可謂最好,但他辦起事來時常手怯,總改不了那點舊江湖濫情腐義的習氣,督公不怪他們,並不能說他是感情用事,難道一進東廠,人就不是人了,唉,。”他的表情彷彿被這嘆息呵化了,臉上變得軟塌塌的:“東廠是個老虎籠子,他們幾個貓撓狗咬的慣了,就成了半鬥半玩了,可咱們一進去又是什麼身份、什麼局面,小心畢竟沒大錯,江湖險惡,原比不得官場風雲,我在外面待得久了,很多東西都已變遲鈍,兄弟你初出茅廬,那就更不用提,只怕咱們兩個聯起手來,也未必能在裡頭待得穩當呢。”
方枕諾微笑道:“雲兄這一席肺腑之言,讓小弟受益匪淺,聯手這話是不敢說的,日後在廠裡,還望雲兄多多照應。”說著收起小刀,將解藥給他塞進嘴裡,
過不多時,雲邊清感覺手腳回暖,知覺漸漸恢復,搭著方枕諾伸來的手一使勁,站起身來,二人目光交對,都露出會心笑容【嫻墨:笑,前文石堡內小打小鬧,相對已有一笑,繼而湖邊相送,洗濤重逢,呵護關愛,錦帕弄情,文辭閃爍,銀刀壓頸,傾吐心事,媚眼斜橫,如今兩心相印,搭手會心,儼然步步為營,又下一城……小方,你且奏來,你這究竟是要鬧哪樣兒,】,
方枕諾見雲邊清頸子上滴滴嗒嗒,鮮血仍自淋漓,便扯了自己衣襟替他包紮,
雲邊清這會兒心情放寬了不少,坦然接受著服侍,把眼斜斜覷著他,笑問:“方兄弟,莫非你把他們真支到南邊去了。”
方枕諾一笑:“那是死路,當時江晚和朱情都在,我若出這主意豈不大受懷疑,當時我琢磨著城陵磯口水流強勁,搞不好他們真能衝得出去,因想督公是聰明人,不會不在調絃安排重兵,於是就讓他們奔了那邊,那裡逆流不好走,估計這會兒,他們早已被全殲在河道之中了。”說話時手指上的動作依然自然流暢,沒有任何遲滯之感,
雲邊清眼睛虛起道:“若能如此,你這趟功勞可是不小啊。”方枕諾已給他打好扣結,聽了這話便少退半步,掩手笑道:“功勞大小,可也未必就應在事兒上,待會兒見了督公,還得請雲兄替小弟多多美言。”雲邊清笑道:“你這不在官場,倒先有三分官場的意思了。”
此時日頭漸高,天色已然大亮,方枕諾掩滅炭火,收撿骨殖到湖邊拋灑,回來時院中無人,屋裡傳出翻箱倒櫃聲音,他也不過去察看,只在院中相候,
過了一陣,雲邊清轉回門邊,跐著門檻笑道:“好兄弟,事事都走在前頭。”
方枕諾一副不解其意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