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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點本062】二章 大上壽

張居正笑道:“原來侯爺此言別有深意,.”此時院外有人唱傳道:“東廠郭督公到。”隨著話音,郭書榮華從門口處款款而入,戴一領清風透百菱黑紗網巾,著一身水粉色圓領輕綢衫,腰橫玉帶,旁墜金蟾,肩頭、衣角等處染著幾朵白生生嫩卷卷的淡黃牡丹,走起路來花葉皆隨衣影動,英姿颯爽透精神,【嫻墨:清裝亮眼,儼然巴黎春天剛下T臺,】

百官紛紛站起給督公見禮,郭書榮華一笑而過,一身嫩色涼衣在暗色官服中行來,頗有雞群過鶴、苔畔流銀之感,來至常思豪這桌,他向徐階深施一禮,口中道:“榮華給閣老請安,願閣老心寧體健,福壽永安。”

徐階笑道:“督公不必多禮,快請入座。”

郭書榮華瞧了鄒應龍一眼,微笑道:“榮華何等身份,怎好和幾位閣老同席呢。”常思豪笑著拉開椅子:“此是閣老家宴,督公何須跟他客套。”郭書榮華一笑,道聲僭越了,又謝過常思豪,坐在他身邊,

常思豪刻意歪著身子,含笑佯嗔:“今日是閣老大喜的日子,督公因何來遲呢,【嫻墨:是挑撥話,給老徐聽】”

郭書榮華略整衣衫,穩穩靠定,這才“哦”了一聲,微笑著道:“南鎮撫司來報,有聚豪閣的賊人現身京郊雲夢山,劫走了他們的兩個疑犯,榮華忙著佈防巡查,因此晚到一步。”

常思豪一驚,心想聚豪閣的人早撤回江南去了,怎會在這時候又現身在京師,匯劍山莊就在雲夢山,徐大徐二就押在那裡,難道是徐階派人去救兒子了,側目觀察,徐階神色略有怔忡,並無言語,又想:“不能,徐階應該和聚豪閣人已經斷了聯絡,況且郭書榮華只說是疑犯被劫,又未必是他們兩兄弟。”

李春芳、陳以勤和張居正都聽不出話裡有什麼特別,也就一笑而過,鄒應龍滿了酒探身遞近,笑道:“督公晚到,當罰酒一杯,【嫻墨:人推你下桌,你反向人敬酒,臉皮不厚,不能當官】”

郭書榮華脊背貼著椅背絲毫不動,問道:“鄒大人何時回的京呢,【嫻墨:廠裡豈有不知道的事,此明知故問,】”鄒應龍道:“今日才到而已。”郭書榮華笑道:“內廷的人也真是的,鄒大人回來應該知會我們一聲才是,好教榮華置酒給大人接風洗塵呀。”這話常思豪聽不出毛病,徐階卻清楚得很,外放的官員沒有奉旨擅自回京,又沒上報有司,實際是不合程規的,笑道:“督公有所不知,雲卿在江西督理鹽政,做的不錯,而今工部出缺,急等人用,老夫準備調他回京,任工部右侍郎,因此提前將他召回,以免文書往來,又耽誤時日。”郭書榮華道:“哦,那可得恭喜鄒大人了。”把酒笑接在手裡,略略舉高,向鄒應龍道賀,周圍幾桌人一聽這話,也都紛紛舉杯,衝這邊遙敬鄒應龍,

張齊坐在靠西邊打頭的小角落裡【嫻墨:東方生髮,西方肅殺,西邊,打頭,又是角落,好淒涼也】,伸脖瞧常思豪那桌說得熱鬧,也聽不大清,可是人傳人,話傳話,不多時便到了他這耳朵裡【嫻墨:徐階當眾說此事,恰是要讓他知道】,一聽說閣老把工部右侍郎給了鄒應龍,登時便如冷水潑頭,呆在那裡半晌言語不得,一陣嘬嘴,一陣咬牙,同桌的也不知道他發什麼癲,瞅了一陣,正自發怯,卻見他忽然還了魂似地,抱碗左夾右插,可勁把菜餚往自己盤碗裡舞弄,片刻間堆疊成一座小塔相仿【嫻墨:國人吃必勝客的範兒】,頭一埋吃將起來,只見他上下牙過白駒快刀翻雪,小湯匙水車轉穀場揚鍁,菜到嘴“喀撐撐”如軋黃草,湯入喉“咕嘟嘟”海也喝乾,好一似拙婦人扯澡盆揚湯潑洗,不亞如餓叫驢繃韁繩狂嚼牡丹,剎時間吃了個臍蒂翻花兒雙睛鼓,肺葉浮漂小肚兒圓,【嫻墨:又調皮了,這是舊文人最愛玩的玩意兒,韻走如飛,讀來淋漓爽快】【嫻墨二評:真是我的菜,可惜作者太剋制,寫得短了,】

張齊吃罷將碗筷一推,身子往椅背上一仰,抹了把額角淌下來的熱汗,同桌幾位官員手拿筷子齊刷刷瞧著他,一個個目瞪口呆,有侍女款款而來,將空盤撤下,流水般又換上十幾樣新菜,最後一個將青花碧玉湯盆穩穩放定,纖指一領,側頭微笑道:“第一輪主菜上畢,幾位大人慢用。”張齊歪頭,直勾勾地瞧她:“主菜,第一輪,還有幾輪。”那侍女道:“除了剛才的開胃菜外,共有四輪主菜,每一輪分別是由蘇魯川滇四大菜系【嫻墨:徐階華亭人,故菜吃南方系,到山東即止,再往北不合口了,】中各自精選十六樣菜品搭配而成,一共六十四道。”說罷淡淡一笑,袖籠香風,悄然退開,【嫻墨:一位掩裙蹲坑挖泥鰍的老宮女緩緩歪頭,幽怨地看過來,小鏟兒在泥地上無聲地畫了一個圈……徐階茫然地望著兒子:她這是要畫個圈圈詛咒我嗎,徐三公子:不是,她是要唱歌……歌詞是這樣的:一五六八年,那是隆慶二年,有一位老人在中國的華亭縣畫了一個圈……神話般地召來農民投獻,神話般在家裡堆起金山,啊,春天地故事……】

張齊兩手扶肚一回味,才覺出來剛才自己吃的都是冷盤,怪不得這般脆生,而今瞧著這滿桌熱氣騰騰油紅旺亮的美味佳餚,雙睛漸大,“咕”地打了個嗝兒,卻是說什麼也勻不出個縫兒了,

徐府管家走進院來,目光一巡,找見三公子,近前低言幾句,徐瑛笑了,隨他下去片刻歸來,手裡多了一卷紅綢,即向眾官道:“我這裡有一幅絕妙文字,不知諸位大人可有興趣一觀呢。”

眾官員料是助興的節目,都齊聲道好,也有的一聽他說是絕妙文字,等於把懸念說破,暗笑他不懂調動觀眾情緒,只見徐瑛將手腕迎風一抖,紅綢潑拉拉展開足有半身高,露出裡面紅底金字,仔細看時,正中央是一個斗大的壽字,兩邊又各有四個手掌大小的壽字,最底下則是大不逾拳,小則如蛋的幾十個小壽字,這些字寫的雖都是壽,筆體卻各個不同,有懂得書法的,只一落眼便讚歎起來,說道:“瘦金者,瘦勁也,書之易散,必以寸方小字才易彰其力度、展其秀美、亮顯精神,今此書其大如鬥,竟然舒展周致,毫無支離跡象,功力可見非同一斑。”【嫻墨:字如人,取中容易,偏肥偏瘦要好看則難,而微肥有豐腴之美,尚可遮掩骨相缺憾,故瘦態不露病姿,又為最難,正因取中易,所以學書先學小楷,此取小中,略得小中之味,入門後,可以攻肥瘦,寫出味道再回頭寫楷書,又會發現肥瘦大小都容易,寫好中楷又最難,瘦金體雖是藝術瑰寶,然其性太偏,大宋江山之毀絕非偶然,很多人認為宋王不是好皇帝,卻是一流藝術家,我不認同,至少書法上他算自成一格,卻算不上超塵上品,】

徐階、李春芳、陳以勤、張居正都於書道頗有研究,中間這個大壽字是瘦金體,他們自然一搭眼早看出來,此時聽見這番評論,都徐徐點頭,似表認同,餘人見四位閣老如此,自然更著力誇讚,只有王世貞在一旁靜靜瞧著,似在琢磨筆法,又似在想著什麼,不言不語,

張居正道:“這瘦金字雖好,從筆力上論,卻不如兩側這八個,尤其右邊首字骨勁力猛,肉豐氣沉,乃是唐朝徐浩徐季海的筆體,李肇《國史補》有云:‘瘦硬易作,肥勁難工’【嫻墨:蓋因有骨不愁肉,勁體現在骨上,故能寫瘦則能寫肥】,季海之字豐肥闊大,尤其難學,稍不留神便要落個滿紙墨豬,可是這一字觀來,不但深得季海之妙,更在工熟之上多生三分意趣,沖和之外,別有機樞。”

李春芳笑道:“叔大差矣,徐浩的楷書雖佳,卻過於穩健,殊少清逸出塵之氣【嫻墨:出塵人方有出塵話】,依我看遠不如右二、右四的懷素狂草、智永真草和左一的陸機隸草,尤其這隸草寫得淡樸,趣出天然,絕非其它幾字可比,【嫻墨:芳姨給嘉靖寫青詞,自己也入進去了,是上道人的話,後人謂《西遊》乃春芳所著,大有可能,】”

陸機是西晉時候松江華亭人,與徐階同鄉,他單挑這個壽字特加誇讚,眾官自明其意【嫻墨:又下暗筆,“自明”其意,則未必是芳姨的意,實際此處春芳未必是想贊徐階老鄉,但官場人卻不能沒有這念頭,】,紛紛應和,都道華亭人傑地靈,李春芳見陳以勤一臉的不屑,笑道:“怎麼,陳先生,您對小可之論又有意見,【嫻墨:又字便知平日】”陳以勤道:“豈敢。”李春芳顧眾笑道:“先生大才,我等是遠遠不及的了,今日佳期良辰,在坐又都是至友嘉賓,先生何妨暢所欲言,令我等一開茅塞呢。”眾官都知他心思,紛紛湊起熱鬧,

“李次輔的誇獎,在下殊不敢當,不過……”陳以勤睃著【嫻墨:老陳性子怪,看字的眼神也不對勁】那壽字帖道:“據實言之,陸機之字淡而失味,並無過人之處,今人觀之,當可一覽古風,效學無益【嫻墨:一言崇古無可取】,懷素乃釋教狂禿,智永乃佛門痴漢,不足為論【嫻墨:二言空門皆可笑】,右一徐浩字只是精熟多練,並無妙趣可言【嫻墨:三言勤勉無才沒有用】,左四所用為黃體,黃庭堅本身追求情趣,過於用奇,導致結構失和,離上乘書道愈遠【嫻墨:四言藝術追求正方向】,此字臨學雖妙,奈何卻難補救先天,縱觀此貼,中間的巨幅瘦金筆力彰雄,自不必說,兩邊八個壽字中,倒是右三所臨的蔡京字型雍容華貴,氣象絕佳,左二、左三的兩個壽字,更是鐵劃勾雄,盡得顏筋柳骨之妙,至於底下這幾十個小字麼,各具其態,神氣完足,倒也難得,【嫻墨:陳老頗有藝術追求,與徐階摹字心態襯照,一個光明磊落,一個暗室欺心,】【嫻墨二評:說懷素智永處有偏頗,明明此處對人不對字,和以前自言“對事不對人”相左,一言見其性情,人品正,但過於以儒門自重,看不起旁門別道,又是小偏,】”

此言一出,眾官員中倒有不少人點頭,只因草書雖可怡情暢志,於官員們來說卻不實用,是以他們平素臨的多為顏真卿和柳公權的帖子,無非是圖楷書明晰端正,為了奏章寫出來讓皇上看了賞心悅目,這些人本就對其它人的書法知之不多,知道的也沒下過大功夫,此刻見陳閣老力挺顏柳,便也覺得理所當然,

鄒應龍笑道:“恩相,不知您覺得這帖中之字,以何為佳呢。”

徐階早已默默觀賞良久,覺得確如陳以勤所說,右三的蔡京字為全貼最佳,其它七字各擅勝場,倒也相去不遠,微笑移目道:“侯爺,您說呢。”

常思豪心裡暗罵了一句老賊皮,想這些字寫得各式各樣,你們要不說都是壽字,我還以為是篇文章呢,認都認不全,能品出什麼來,你這是存心讓老子出醜啊,此時在場百十對眼睛都望過來,自己又不能不給個回答,當下團舌頭咂了咂嘴,哈哈一笑道:“哎呀,這字嘛,我倒是不懂,不過幾十個壽字寫出來,筆筆不同,沒有重樣,若是同一個人所書,倒是一樁大本事了。”【嫻墨:孔乙己摟著四個回字淚流滿面,可找著知音了……】

“呵呵。”郭書榮華清風朗月般一笑:“侯爺謬讚,榮華愧不敢當。”

在場眾官員一聽這話,才知此帖竟是郭督公的手筆,一個個驚訝之餘,也都換了理所當然的表情笑起來,交口稱讚督公妙才【嫻墨:東廠宴上隨口拈來就有詩,是才,算不上妙,因急智容易有,幾十樣筆體樣樣寫精,這才是真才,真正下過大功夫才行,沒有大功夫,難以入妙,】,常思豪心裡卻有些發沉,想他對老徐如此巴結,可不是什麼好事,

徐階手拈鬚髯微微點頭:“早聞郭督公理事之餘臨池不輟,精擅各家筆體,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徐瑛更是得意,拿著字往來穿行給眾官展示了一圈,回來笑道:“所謂心靈手巧,能寫出幾樣不同筆體的人,其心已算是七孔玲瓏,而今督公這數十字筆體各異,又字字入妙,我看您這顆心哪,說有幾百孔也是少了哩。”百官一聽都極力頌揚,氣氛頓時又熱烈了幾分,

常思豪瞧他們這架式心裡就煩,哈哈笑道:“七孔玲瓏也倒罷了,什麼千瘡百孔【嫻墨:笑,有百孔原不算事,妙在小常會添瘡,】的,那豈不是要督公萬箭穿心麼。”

徐瑛拿這字帖招搖,無非是向眾官員們傳達一個資訊:就算如今東廠勢焰熏天,也要給徐家面子,回來這幾句話也是想給郭書榮華作個臉,卻不想教常思豪這麼一解釋發揮,自己倒像是罵人了,

鄒應龍舉杯道:“呵呵呵,督公心懷若海,縱有千舟萬艦,也是通航無阻啊。”一字轉音,將此事輕輕遮過,雖然徐黨中許多人對常思豪不滿,但他擺開這有口無心的老粗姿態,大夥還真沒辦法和他較真,都陪上一笑,悻悻哼哼,此時又有人湊到徐瑛耳邊低語,徐瑛喜笑點頭,那人下去,不多時領兩個小廝抬來一個大木箱,眾人目光聚攏過來,只見箱體外側金漆一頭小豬,造型圓滾可喜,箱口處貼著封條,上書:“閣老親啟”,徐瑛笑道:“方才管家查點禮品,發現多了這隻大箱,未留名款,不知是哪位大人所送呢。”

徐階屬豬,眾人會心而笑,料想必又是哪位官員獨出心裁,要給閣老一個驚喜,

徐瑛要一柄銀質小刀遞給父親,徐階站起身來,像是嗔晚輩沒有必要如此費心般,微笑著在眾人面上略掃了一圈,接過小刀,在封條上輕輕一劃,眾官員鼓掌喝彩,都伸直脖子望來,

二小廝將箱蓋輕輕揭起,徐階探目光往裡看去,突然打個噤,兩眼瞠翻,天旋地轉,身子直挺挺向後便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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